李宗本語調溫和,繼而道:“朕……當日在先皇寢殿之中,為先皇誦讀國公親筆寫就的平戎之策,感動於國公的忠義之心,隻盼你能力挫強敵平安返京。朕知道你為邊疆安穩嘔心瀝血,早已疾病纏身,故而朕秉持先皇遺命,召你回京療養身體。今日朝會較為漫長,國公病體恐不能久立,因而朕決定先頒布這道聖旨。”
這番話讓群臣有些好奇。
都是久經宦海的人精,聽話
聽音的本事不算難得,他們已經領悟這位新君的言外之意。
厲天潤稍顯訝然。
李宗本見狀便繼續說道:“國公可先回府歇息。”
厲天潤動容道:“陛下厚愛,臣感激不儘,不過朝廷自有規製,臣豈能擅離朝會?”
李宗本卻堅持道:“無妨,還請國公領命。”
不待厲天潤繼續推辭,他便朗聲道:“傳車架送魏國公回府。”
苑玉吉立刻應道:“奴婢領旨。”
陸沉不禁微微皺眉。
李宗本這個舉動其實不難理解,他自然是想對厲天潤施加無上恩寵,以此表明他對先帝的遺命不會打半點折扣,甚至還會更進一步。
宮中禁車馬,即便是李道彥這個身份和資曆的重臣也必須步行,李宗本卻召來車架送厲天潤出宮,可謂是大齊近百年來的獨一份。
而且此舉不會引來群臣的反對,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厲天潤疾病纏身,再多的殊榮也隻具備象征意義,不會影響到他在朝中的地位,更不會影響到朝堂上的勢力格局。
果不其然,滿朝公卿無一人對此有異議。
問題在於,這樣做未免有些過火,等於是堵死了厲天潤將來谘詢朝政的可能性。
原因很簡單,魏國公已經病到需要天子派車架相送的程度,可見他連朝會都無法全程參與,自然隻能安心調理病體。
偏偏厲天潤又不好明言拒絕,否則極有可能引來朝臣的猜忌。
陸沉身形微動,便在這時,厲天潤抬眼望著龍椅上年輕的天子,看著他那懇切誠摯的目光,從容說道:“臣謝過陛下隆恩!”
隨即躬身一禮。
陸沉隻邁出左腳,隨即停在原地。
厲天潤已經表明態度,他便不好插手。
“陛下,臣告退。”
短暫的沉默後,厲天潤平靜地說著。
李宗本頷首道:“國公靜心調養,朕已經讓太醫院籌措珍稀藥材,明日便會送去府上。”
厲天潤再度謝恩,隨即行禮退下。
群臣羨慕地望著這位新晉國公離去的身影,雖然知道這是厲天潤拿命換來的待遇,但是年輕的天子對其可謂是極儘恩寵。
為官如此,夫複何求?
殿內陷入奇怪的沉默。
李宗本仿佛沒有看見陸沉邁出的那隻腳,轉頭望著這位年輕的國侯,溫言道:“眾位愛卿,其實大齊這半年來麵臨著極大的危機,若非魏國公、榮國公和山陽侯等人殫精竭慮費心籌謀,我朝邊軍恐怕無法勝過北方的敵人。若無鹿吳山之勝和雍丘大捷,敵人或許已經兵臨衡江北岸,屆時江南富庶之地必將陷入戰亂。”
百官登時醒悟過來,天子是要借著封厲天潤為國公的契機,引向江北連番大捷的論功行賞。
這自然無法繞過陸沉。
出乎他們的意料,天子尚未給出明確的說法,陸沉卻先站了出來。
“啟奏陛下,臣不敢居功。”
言簡意賅的九個字,沒有絲毫波瀾的語調。
陸沉主動出班,腰杆筆直地站在百官麵前,望著那位龍椅上的君王,平靜地亮明自己的態度。
李宗本似乎並不意外,他看向神情淡然的陸沉,平和地說道:“山陽侯何必過謙?”
陸沉的語調沉穩而又堅定:“陛下,江北大捷是先帝、魏國公、榮國公、劉大人與二十萬大齊將士們的功勞,臣隻是儘到自己的本分而已,委實不敢居功。承蒙先帝賞識,臣僅以弱冠之齡便受國侯之爵,又領軍務大臣之位,實乃絕無僅有的恩典,臣豈敢貪心不足奢求其他?論功行賞確為朝廷定製,然則真正需要嘉賞的人除了魏國公之外,此刻都在江北邊境,請陛下明鑒!”
他抬起頭迎向李宗本的目光,麵上沒有半點遲疑之色。
薛南亭略顯擔憂地看向陸沉。
站在他身旁的李道彥則微微眯著雙眼,蒼老的麵龐上泛起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