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將時間倒回一年前,建武十四年的那個夏天,此刻針鋒相對的天家兄弟正在籌謀決定各自命運的大事。
李宗本憑借十年之中無數次細微處的儘心表現,終於贏得先帝的青睞,在儲君之爭率先踏出至關重要的一步。
李宗簡則嘗試殺死陸沉,從而贏得江南門閥的全力支持。
但是真正決定儲君之位歸屬的還是那場發生在深夜的叛亂。
李宗簡雖然拒絕了寧元福的請求,沒有和這些反賊沆瀣一氣,但他心裡未嘗沒有一絲希冀,那便是他們僥幸成功,最終還是需要他這個三皇子出來主持大局。
基於這個考慮,李宗簡未曾儘可能地出力勤王救駕,這就導致他此生很難再有機會離開秋山巷。
李宗本確實沒有太過亮眼的表現,但是他在薛南亭趕到之前便決定帶著王府親衛去護駕,然後又能冷靜地聽從薛南亭的安排,讓王府親衛去協助張旭率領的精銳入城,如此足以在先帝心中營造出一個果敢勇毅的形象。
叛亂之中最大的意外則是大皇子李宗朝戰死,這導致先帝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儲君之爭徹底失去懸念。
說出那番指控的時候,李宗簡臉上的譏諷完全不加掩飾。
李宗本卻平靜地說道:“你是想說,叛軍裹挾大皇兄是我的設計?可有憑據佐證?”
李宗簡這時回頭看向沉默肅立的苑玉吉,隨即收回目光,搖頭道:“二哥行事曆來滴水不漏,我自然沒有證據。”
“總有一些理由支撐你做出這樣的推斷。”
“這種理由確實有。郭從義、王晏、寧元福、樂欽義和胡海這五人確實是被先皇逼到了牆角,但他們畢竟是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的老狐狸,怎麼可能會在毫無計劃的前提下舉旗造反?具體到叛亂當夜,如果郭從義等人沒有事先拉攏一名皇子,以便在事成之後順利掌握大義名分,那我覺得這些人一把年紀都活到狗身上了。”
李宗簡滿麵冷笑,直視著李宗本的雙眼,繼續說道:“換句話說,在那場叛亂之前,郭從義等人必然已經取得某位皇子的接納。這件事便顯得很有趣,因為我很清楚他們沒有事先找上我,寧元福當夜去拉攏我的態度也不夠堅決,被我三言兩語就搪塞過去。大皇兄那邊也是類似的情形,否則他不會在和寧門外血戰而死。”
李宗本不由得點了點頭。
李宗簡冷聲道:“不是我也不是大皇兄,那麼郭從義等人暗中與誰勾結?你說呢,二哥?”
“這個分析還算精彩,讓我對你有所改觀。”
李宗本微微一笑,繼而道:“不過你的分析有個很致命的缺陷,我為何要與那些反賊勾結?莫要忘了,當時你因為慶豐街刺殺案被圈禁在秋山巷,不談很多年後是否有轉變,至少你已經失去繼續爭奪儲君之位的希望。至於大皇兄,他在很早前就被先皇放棄。簡單而言,當時我成為儲君的希望極大,我有什麼必要去冒險呢?”
李宗簡一窒,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其實他原本不打算提及這件事,身為一個經曆了很多風雨的聰明人,他當然明白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道理,隱忍和克製不算很難做到的事情。
然而李宗本說出那些冷硬且不留絲毫情麵的評價,讓他沉穩的心境不受控製地激蕩起來,心裡那股邪火再也無法壓製。
本以為這個稱得上石破天驚的推斷會讓李宗本方寸大亂,卻沒想到被對方輕鬆駁斥。
是啊,當時李宗本可謂勝券在握,有什麼必要去勾結一群反賊?
連他被困在秋山巷都知道郭從義等人成功的希望極其渺茫,難道李宗本會不清楚?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李宗本都沒有那樣做的必要。
難道大皇兄戰死真的隻是一個意外?
李宗簡下意識地端起茶盞,一氣飲下半杯溫熱的茶水。
他的神態大抵還能維持冷靜,但心裡已經泛起濃濃的挫敗感。
如果無法確定對方在大義名分上存在缺陷,那麼誰都無法動搖皇權穩固。
他先前刻意做出那等謙卑的姿態,隻是想麻痹李宗本,儘量讓對方誌得意滿從而露出破綻。
隻是眼下看來,李宗本確實算得上無懈可擊。
問題在於,難道郭從義等人真的沒有和某位皇子勾結?
李宗簡始終想不明白,這件事就仿佛一個謎團,或許會在他的心裡糾纏很久。
李宗本悠然道:“我回答了你的疑問,現在希望伱能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問。”
“慶豐街刺殺案,究竟誰才是幕後主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