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卿如何看待這樁刺駕大案?”
李宗本很自然地換了稱呼,這是非常明顯的示恩之意。
李適之心領神會,眼中多了幾分熱切,答道:“回陛下,臣鬥膽直言,此案理應由三法司會審。”
這是其父李道彥在百官麵前的進諫之言,他此刻私下裡重複一遍顯然不是拾人牙慧,而是真心這般認為。
李宗本略顯好奇地問道:“莫非你覺得陸沉的能力不足以查明真相?”
“山陽郡公有這樣的能力。”
李適之沒有否認,平靜地說道:“隻是臣認為他乃武勳親貴,同時又手握重兵,委實不宜插手朝廷的具體政務。陛下,山陽郡公對大齊的忠心日月可鑒,然則朝廷的大多數規矩都是因為前人血淚教訓而定。文臣不得乾涉軍務,這是防止軍中不穩,避免武將地位過低從而削弱軍隊的實力。武勳不得插手政務,這是防止內外勾結,出現那種無法壓製的權臣,以免權柄失衡危及皇權。”
李宗本微微頷首。
李適之繼續說道:“陛下金口玉言,既然已經當眾賜予山陽郡公查案之權,此事不好再做變更。為朝堂安穩之大局,往後陛下不妨采納家父的建言。”
李宗本對他的態度很滿意。
雖說方才他以禮部尚書之職相引,李適之並未被權柄蒙蔽雙眼,依然能有理有據地表達態度,這一點在李宗本看來非常重要。
通過和李宗簡的談話,他已經確認麵前的中年官員不甘平庸。
他不覺得這是一件壞事,沒有雄心壯誌的人注定會庸碌無為,但如果李適之表現得太過諂媚,缺少一位能臣必須具備的品格和眼界,這樣的人同樣難堪大用。
李宗本不需要一個徒有家世背景的應聲蟲,他要的是一把真正足夠鋒利的刀。
這把刀要能幫他破開阻礙,幫他完成對朝堂勢力格局的調整。
今天隻是一場較為簡單的考量,好在結果還算不錯。
一念及此,李宗本溫言道:“朕年輕識淺,正需要李卿這樣的忠耿之臣時常進諫,往後卿可時常入宮幫朕參詳國事。”
“臣謝過陛下器重,必當儘心竭力,不敢稍有懈怠。”
李適之聽出天子的言外之意,旋即行禮告退。
離開皇宮,回到李氏大宅,天色陰沉已近黃昏。
細雨止歇,雨後的空氣格外清新。
李適之先去錦麟堂向老父請安,隻說天子召他入宮問了一些關於國喪的事情,隨後便回到東苑書房。
臨窗而坐,這位禮部左侍郎望著窗外的碧綠青翠,緩緩端起茶盞,品味著香茗的雋永芬芳。
他在宮中表現得幾近無可挑剔,此刻臉上才浮現一抹疑惑。
其實他並不想過早卷入朝堂爭鬥,隻要李道彥一天沒有乞骸骨,他就可以憑借左相長子和錦麟李氏未來家主的雙重身份,好整以暇地旁觀那些風起雲湧。
在他的計劃裡,等老父親乞骸骨之後,才是他真正涉足各種風波的時機。
從踏入官場那一天開始,李適之就已經習慣這種無為之道,這些年他私下裡隻做過寥寥幾件事,譬如以非常隱蔽的手段挑動三皇子爭儲,亦或是推動那四家門閥走上叛逆之路,以及很巧妙地對侯玉施加影響,讓他不顧一切地往上爬。
大抵而言,包括李道彥本人在內,這世上沒人能摸透李適之內心的真實想法,因為他在漫長的歲月裡出手的次數極少,從始至終都隱藏在水麵之下,即便出手也會小心謹慎地繞上很多個彎。
更關鍵的是,李道彥的光芒實在太過耀眼,旁人就算能察覺到李適之的能力和手腕都不弱,也不會繞過李道彥去盯著他的兒子。
隻不過今日這場麵聖,李適之已經知道自己必然會逐步走上台前。
“為何?”
他喃喃自語,開始探究天子這番示恩的根源。
皇陵之前那場刺殺的景象浮現腦海,李適之雙眼微眯,漸漸理清楚脈絡。
“李宗簡、秦正、陸沉,陛下原來是想要一箭三雕。”
“但是這還不夠,你需要一把刀,一把很鋒利的刀。”
“你見過李宗簡,想必能從他口中套出一點東西,莫非你是從雲義這孩子聯想到我身上?”
“如此一來,倒也能說得通。”
李適之放下茶盞,唇角微微勾起,悠然一笑。
“陛下,這把刀您可得握牢了。”
……
經過連續數日的綿綿細雨,京城終於放晴。
隨著驕陽照臨大地,一陣怪風很快便席卷全城。
發生在皇陵之前的刺駕大案壓根無法隱瞞,畢竟當時目睹整個過程的人實在太多,而且朝廷也沒有打算強行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