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
李宗本點了點頭,看向許太後說道:“便讓三法司會審,由刑部尚書高煥主審此案,母後可還滿意?”
許太後定定地看著他,心知這已是最好的結果,畢竟李宗簡確實有嫌疑,想要直接脫罪是癡人說夢,能撤銷陸沉的辦案之權實屬不易,因此放緩語氣道:“便依皇帝之言。”
她隻覺身心俱疲,又因為李道彥方才那番義正詞嚴的話頗為難堪,這修仁
殿是一刻都待不下去。
見她在女官的攙扶下轉身向外走去,李宗本躬身一禮道:“恭送母後。”
眾臣儘皆行禮。
雖說這場險些動搖國本的風波暫時平息,眾人包括李宗本的心情卻難以輕鬆。
許太後此刻讓步,一方麵是因為天子的態度格外強硬,另一方麵也是給李道彥這位三朝元老麵子。
但她絕對不會眼睜睜看著李宗簡被處死。
可以預見的是,接下來這段時間,宮中必然會因為此事糾葛不休。
矛盾並未消失,隻是因為雙方還沒有做好徹底撕破臉的準備,所以暫時壓製下來。
一層陰霾已經籠罩在皇宮上空。
約莫一炷香過後,諸位重臣退出修仁殿,剛剛被召來的刑部尚書高煥則留了下來,天子顯然要對其麵授機宜。
明媚的陽光灑在宮內廣場上,眾人各懷心思緩步而行,彼此之間距離都有些遠。
唯獨一老一少並肩走在陽光中。
李道彥步伐緩慢,陸沉隻好刻意壓製自己的速度。
老人輕聲說道:“這世上的事情真是難以琢磨。”
陸沉默然不語,他知道老人特意喊住自己,必然是有所深意。
李道彥目視前方,繼續說道:“陛下性子有些急,或許是因為前些年他戰戰兢兢,既有爭奪儲君之念,又迫於現實隻能煎熬忍耐。他不像先帝經曆過那麼大的變故和那麼多的磨難,當卸下肩頭的重壓之後,難免會急躁一些,處事也略顯稚嫩。然而世間又有幾人生而知之?有幾人天賦異稟?如你這般的年輕人終究是異類。”
陸沉雙眼微眯,緩緩道:“老相爺,晚輩不明白。”
“明白與否並不重要。”
李道彥幽幽一歎,繼而道:“陛下想一箭雙雕,隻是他沒有料到會橫生枝節,也沒想到你會順水推舟。當然,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畢竟你特意選了老夫在場的時候入宮,知道老夫不會讓局勢惡化到無法收拾。”
陸沉由衷地說道:“老相爺乃是國之柱石,無論何等危難在您手中自然可以迎刃而解。”
李道彥滄桑的麵龐上浮現一抹苦笑,然後搖了搖頭,道:“知道你不會接過這個話頭,老夫也沒有確鑿的證據,來證明今日宮中這場風波是你所謀。退一步說,即便有證據也不算什麼,說到底你隻是想求得一點清淨而已。”
陸沉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李道彥看著前方宮牆之中深沉的門洞,喟然道:“陸沉,去定州吧。”
陸沉抬頭望著澄澈蔚藍的天幕,一字字道:“老相爺,晚輩還是不明白。”
李道彥轉頭看著他臉上的疲倦之色,歎道:“你是個聰明人,怎會想不明白?隻是伱一時間難以從先帝離去的悲痛中抽離,繼而很難接受朝堂上風向的變化。這世上最難猜測的便是人心,古往今來不知多少聖賢倒在這兩個字上。邊軍離不開朝廷的支持,朝廷離不開邊軍的庇護,二者相輔相成依偎共生。”
他微微一頓,語重心長地說道:“很多時候,距離變遠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陸沉迎向老人的目光,竟然從中看出幾分懇求之意。
李道彥並未掩飾,自嘲一笑道:“如果老夫年輕十歲,自然不會如此作態。陸沉,我已經老了,行將就木風燭殘年,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去見先帝。我當然不畏懼這一天的到來,但是我總不能在見到先帝的時候,說我留下的是一個亂糟糟的朝堂。”
陸沉點了點頭。
李道彥沉重的語調中多了幾分蒼涼之意:“這一次老夫能壓下宮裡的矛盾,下一次呢?”
“老相爺……”
“去定州吧,趁著老夫還沒有像荊國公那樣隻能躺在床上,趁著老夫還能幫你們支撐最後一段歲月。不管今日宮中的風波還是往日那些糾葛,即便真是你暗中所謀,老夫也隻會放在心裡。莫要忘記,大齊的敵人正在舔舐傷口,不需要太久便能卷土重來。”
陸沉看著這張溝壑叢生的麵龐,以及那雙老眼裡懇切的情緒,隻覺心中說不出來的悵惘。
片刻過後,他輕聲說道:“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