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通點了點頭,平靜地說道:“來者語焉不詳,說是想跟我們陸家做生意,卻又不肯說出真實的來曆身份,隻是假借河洛城裡一家富商之名。據我判斷,這人應該是慶聿氏派來探路的棋子。”
聽到慶聿氏三個字,陸沉腦海中的回憶洶湧襲來。
那是他領兵奇襲河洛之後,他將慶聿家的小郡主扣為人質,以她為籌碼從景國皇帝身上狠狠敲了一筆竹杠。
在那段相處的時間裡,他嘗試給慶聿懷瑾心裡種下一顆有毒的種子,莫非已經到了開花結果的時刻?
他將那段往事簡略說了一遍,陸通聽完後沉吟道:“景國皇帝忌憚慶聿恭是擺在明麵上的事情,之前你能在戰場上取勝,不是因為你在兵法上的造詣強過慶聿恭,而是他比你多了很多掣肘。戰事結束後,慶聿恭被景帝罷免南院元帥一職,雖說他還能掌控夏山軍與防城軍,但和往昔的鼎盛之勢比起來,這位景國
軍神的處境很不安穩。”
陸沉道:“所以老爹也認為慶聿恭懷有二心?”
這一次陸通思考了比較長的時間,斟酌道:“表麵上來看確實符合邏輯,問題在於你覺得慶聿恭真會這樣做?”
對於那位隻在戰場上遠遠見過的對手,陸沉從始至終不敢大意。
正如陸通所言,慶聿恭在雍丘戰敗不是因為兵法和謀略,而是敗在後方景帝的猜忌心。
雍丘一戰,景軍傷了元氣,卻也沒到一蹶不振的地步,他們仍然有實力和底氣發起正麵的攻勢。
慶聿恭會因為這些挫折便生出叛國的念頭?
他不是王安,慶聿氏也非翟林王氏,拋開這件事操作起來的難度,不論大齊君臣是否會相信,就算慶聿恭真能帶著族人南投,他又如何放心將來不會遭到清算?
慶聿氏族人手上沾染太多齊人的鮮血,而且他們終究是異族。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個道理流傳千年誰人不知?
一念及此,陸沉緩緩道:“我相信景帝和慶聿恭之間有矛盾,但我不信慶聿恭會踏出那一步。”
陸通頷首道:“便是這個道理。其實這件事的關鍵還不在慶聿恭,而在於景國皇帝。此人堪稱雄才大略,這十幾年來一步一算,若非我朝君臣齊心協力,就算你有天縱之才也未必能取得如今的戰果。既然景帝過往精明又睿智,他怎會因為一場敗仗就變得昏庸不堪?你我皆清楚雍丘之戰的真相,景帝真的會一錯再錯,生生挖斷自家的根基?”
陸沉心悅誠服地說道:“那依老爹之見,我們該如何應對?”
“此事倒也不必著急。”
陸通端起茶盞飲了一口,徐徐道:“既然他們派人找上門,肯定是有所圖,我們可以通過對方的意圖,反向判斷出他們真正的謀劃。隻要有痕跡就能順藤摸瓜,真真假假不足為懼,站穩自己的立場就好。”
陸沉應下,隨即輕歎道:“慶聿恭一代人傑,為景國打下大片疆土,到頭來仍舊逃不出被猜忌的結局。這件事不論真假,多多少少都能反應出他心裡的幾分鬱卒之意。如果不是景帝再三相逼,就算他想用這種手段迷惑我們,恐怕也沒人會相信。”
陸通望著他的麵色,輕聲道:“這句話聽來感觸頗深啊。”
陸沉自嘲一笑,此刻他顯然想起了很多往事。
陸通坐直身體,關切地問道:“這幾個月在京城想必見識了不少人心鬼蜮?”
“李老相爺說這世上人心最難看透,我對此深以為然。”
陸沉稍稍停頓,然後講起他回到京城之後的見聞:“其實我能理解今上心中的顧慮,他覺得自己沒有先帝的能力,掌控不住我這麼年輕的權臣。無論他對我采取怎樣的手段,打壓也好捧殺也罷,我心裡不會有太多的怨望,當然我不會放棄反擊的權利。我想不明白的是,他不信任我倒也罷了,為何連薛相和秦提舉都不信任?”
陸通雙眼微眯,靜靜地聽著。
陸沉繼續說道:“薛相和秦提舉是真正的股肱之臣,當初為了擁護先帝和支持北伐,他們不惜站在文武百官的對立麵,這樣的臣子怎能不珍惜?織經司固然地位特殊,難道秦提舉會有不臣之心?陛下提防我其實沒錯,但他不該對秦提舉下手,這才是我真正失望的地方。”
“先帝是先帝,今上是今上,他們雖然是父子,但本質上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你要明白這一點。”
陸通語調肅然,繼而冷聲一笑道:“從你所言可知他絕非先帝那樣的明君,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太過憂慮?當年楊大帥便是因為顧慮太多,所以才落得那般結局。”
“你要記住,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
“大不了火光重現,再燒一次皇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