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忠傑仿佛鬆了一口氣,點頭道:“理應如此。”
“明麵上……”
蕭望之淡淡一笑,繼而道:“張侯應有未儘之語,不妨直言相告。”
張旭迎著他的注視,緩緩道:“從軍報上來看,雖說山陽郡公儘攬決策之責,但是飛羽軍進軍之時他遠在汝陰城,然後又匆忙率銳士營和定北軍馳援,可見他事先並不知曉飛羽軍的決心,否則不會讓飛羽軍深陷絕境,竟要厲指揮使親率主力精銳斷後。由此說來,這次飛羽軍踏入敵軍陷阱乃是厲指揮使自行決斷。”
蕭望之從容道:“為將者理當有見機行事之權,如果每次都要等主帥的軍令,必然會貽誤軍機。”
張旭沉聲道:“國公所言極是,然則事後的結果表明,厲指揮使輕敵冒進,以至飛羽軍損失慘重,這是無可爭議的事實。”
“輕敵冒進?”
蕭望之放下茶盞,雙眉微
挑:“張侯慎言。”
隨著他臉上的笑意消散,張旭猛然感覺到一股壓力撲麵而來。
蕭望之入京已有一段時間,平素表現出來的性情很溫和,他在處理軍務時非常尊重幾位軍務大臣的意見,看起來完全沒有獨斷專行的跡象。
此刻他雖未發怒,沉肅的表情便已流露幾分淩厲的威勢,仿佛是在告訴堂內眾人,他蕭望之不是郭從義那種幸進之輩,亦非劉守光那種木訥的老實人。
他從軍已逾三十載,從一個毫無家世背景的普通人成為如今大齊軍方第一人,靠的是在戰場上一刀一槍拚殺,走的是無數景軍首級鋪就的金光大道。
韓忠傑見狀便打圓場道:“國公息怒,想來張侯並非那個意思。”
蕭望之轉頭望著他,意味深長地問道:“怒從何來?”
韓忠傑不由得默然。
張旭這會已經平靜下來,卻十分固執地說道:“稟國公,末將依舊認為此戰似勝實敗,但並非飛羽軍將士們的責任。這些大齊兒郎在戰場上奮勇拚殺,縱處絕境亦無絲毫膽怯,足以彰顯大齊國威,理應重重嘉賞。然而厲冰雪身為飛羽軍主將,不辨虛實,驕傲自負,絲毫未將敵人放在眼裡,以致飛羽軍陷入死地之中。”
他微微一頓,盯著蕭望之說道:“若非山陽郡公及時察覺蹊蹺,親率大軍長途奔襲馳援戰場,飛羽軍精銳便將悉數壯烈沙場,這對邊軍而言是何其慘痛的損失?經此一役,足以證明厲冰雪缺乏獨領飛羽軍的能力,為長遠考慮,理應將她調離飛羽軍!”
韓忠傑不待蕭望之開口,連忙說道:“張侯!魏國公為大齊傾儘一切,你豈能說這種話!”
張旭濃眉豎起,直言道:“勇毅侯這話令我好生不解,難道飛羽軍是厲家的私兵?!”
韓忠傑登時啞然。
從某種角度來說,由厲天潤親手打造、厲冰雪全程統領的飛羽軍確實有著厲家的烙印,說是私兵可能有些過分,但是厲家人必然會掌握這支騎兵的大權。
問題是這種話怎能公之於眾?
也就是在軍事院正堂之內,在座皆是軍方重臣,張旭這句話才不會掀起軒然大波。
堂內氣氛愈發凝重。
由蕭望之一手提攜、出身於邊軍、現為金吾大營行軍主帥的陳瀾鈺微微低著頭,麵上古井不波,看不出他內心的真實想法,似乎他並不想介入到這場爭執之中。
執掌禁軍的沈玉來則神情平靜,一如往常那般沉默不語,隻帶著一雙眼睛一對耳朵,打定主意不參與和禁軍無關的軍務話題。
韓忠傑看了一眼雙眼微眯的蕭望之,勉強笑道:“張侯這是什麼話?我隻是覺得魏國公、厲侍郎和厲指揮使都是大齊的功臣,或許這一次厲指揮使的決斷不夠穩妥,但最終還是取得了不俗的戰果,這足以證明厲指揮使練兵有方,否則飛羽軍將士又怎會具備如此強悍的實力?再者,魏國公身體抱恙,如今在京城調理休養,尤其需要保持良好的心境,我們總要考慮到這一點。”
“飛羽軍乃是抽調靖州各軍的菁華組建,本就該有這樣的實力。”
張旭語調平穩,然後正色道:“至於魏國公那邊,倘若軍事院最終決定調離厲指揮使,我自會主動去魏國公府,當麵向魏國公請罪。”
韓忠傑不禁無奈地歎了一聲。
蕭望之看向張旭,這位大齊朝堂上唯一從文臣轉為武勳的軍務大臣,淡淡道:“若依張侯之意,將厲冰雪調離飛羽軍,接下來是不是要讓飛羽軍重回靖州都督府?”
其餘人的心瞬間提了起來。
張旭這一次沒有立刻回答,他似乎是冷靜地思考了一段時間,然後才果決地說道:“未嘗不可。”
蕭望之忽地輕聲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