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當然知道火藥的存在,這些年跟隨陸沉轉戰南北,曾經在河洛城下親眼目睹過火藥的威力,然而此刻不像當時喧雜的戰場,在一個相對平靜的環境裡,陡然見到這樣誇張的動靜,縱然是百戰老卒也會難掩震驚。
林頡長出了一口氣。
陸沉略有恍惚之感。
方才那一幕直接喚醒他前世的記憶,仿佛置身於訓練場上,感受著炮火的轟鳴。
誠然,這個時代的火藥遠不能和他前世相比,卻已隱隱有幾分相似之處。
一名中年人帶著三名男子小跑而來,先是看了一眼陸沉,隨後見到林頡微微點頭,立刻對陸沉行禮道:“草民廖繼昌,拜見公爺!”
這位名叫廖繼昌的中年男子祖輩皆為能工巧匠,他本人則是青出於藍勝於藍,技藝尤其精湛。
當初陸沉委托陸通和林頡搜羅各地工匠,最後找到四十餘人,廖繼昌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在研究如何應用火藥的過程中逐漸成為領頭人。
如今這個時代,工匠的社會地位很低,長期被世人看做賤役,所以即便廖繼昌胸有丘壑,在見到陸沉的時候依然忐忑不安,隻因對新式火藥的應用研究進度比較慢,唯恐麵前這位身份尊貴的年輕人心生不滿。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陸沉主動上前將他攙扶起來,稱讚道:“老先生辛苦了。”
廖繼昌惶恐又感激地說道:“草民……草民辦事不利,請公爺責罰。”
陸沉搖搖頭,鄭重地說道:“千百年來,世人皆視工匠為賤役,但我不這麼認為。如果沒有工匠嘔心瀝血,農具何來?兵器何來?城池何來?正是因為有老先生這樣的人,將全部精力和心血投入到研究之中,世人才能過上越來越好的生活。”
此言一出,廖繼昌和站在他身後的三名壯年男子無不熱淚盈眶,感動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陸沉勸慰一番,又道:“老先生,土雷的研究應該是取得了突破?”
廖繼昌連連點頭道:“是,公爺請看。”
他從腰間取下一個小包裹,攤開後指著黑色顆粒說道:“這種新式火藥比起以前用來製作煙火炮竹的火藥更穩定,用這種火藥製作的土雷威力至少強出三倍有餘,隻是……”
看著他臉上浮現的為難之色,陸沉心領神會地問道:“隻是硝石很難獲得?”
旁邊站著的林頡點頭道:“確實如此。”
陸沉溫和地說道:“老先生不必擔心,此事交給我來解決。如今你們隻需要沿著土雷的方向,繼續思考如何讓火藥發揮更大的威力,我這裡有幾個粗略的設想,我們慢慢聊。”
看著他和幾位工匠走向空地,一路相談甚歡,甚至顯露出和平時截然不同的興奮和激動,林溪不禁對林頡說道:“爹爹,你有沒有發現,夫君他這會像是變了一個人,竟然有了幾分孩子氣。”
林頡微笑道:“溪兒,你不明白他腦子裡的想法一旦全部變成現實,將會給這人世間帶來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雖然不懂那些工藝技巧的玄妙,但因為長期親自在這裡坐鎮,偶爾和廖繼昌等人閒談,自然能從他們的口中得知陸沉的不凡之處。
林溪望著陸沉逐漸遠去的背影,輕輕點了點頭,目光恬靜而又深情。
接下來的幾天裡,陸沉和林溪住在此處,他每天絕大多數時間都和那些工匠待在一起,儘可能地將前世積攢的見聞告知他們,和這些能工巧匠探討每一種新事物的可能性。
冬日清冷,他心中卻有熊熊烈火。
等到小年這一天,陸沉終於放下手頭上的事情,帶著林溪離開這片隱秘的穀地,回到數十裡外的七星幫總寨。
和駐紮在這裡的七星軍幾位將領見麵之後,陸沉攜林溪來到她生母的墳前。
“師姐,我至今還記得那一天你站在這裡,對泰水大人說的那番話。”
陸沉牽著林溪的手掌,鄭重地說道:“請泰水大人的在天之靈安心,小婿此生一定會善待您的女兒,絕對不會虧欠她半分。”
林溪嘴角含笑,眼中卻有清淚,她無聲地依偎在陸沉身旁。
白雪覆蓋大地,但是不同於定州境內的銀裝素裹,山裡很多地方能夠清晰地看見綠意蔥蔥。
林溪柔聲道:“我們該回汝陰了。”
陸沉微微點頭,低頭在她臉頰上輕輕一吻。
兩人才剛剛走出十餘丈,便有數名親兵帶著一位三旬男子來到近前,其人恭敬地說道:“公爺,小人織經司察事徐繼元奉羊檢校之命,特來稟報緊急情報。”
陸沉停下腳步,淡淡道:“講。”
徐繼元語調略顯顫抖,不知是驚慌還是激動,快速說道:“公爺,景國大都傳來密報,景國太子阿裡合納蘭暴斃,疑為四皇子阿裡合海哥及常山郡王慶聿恭合謀所為!現今景國朝堂之上局勢波詭雲譎,大都城內風聲鶴唳,或有內亂之跡象!羊檢校懇請公爺速回汝陰主持大局,以應對此番千載難尋之良機!”
聽到這番話,陸沉的表情沒有太明顯的變化,林溪和周遭的親兵們無不變色。
景國太子居然死於非命,甚至有可能是四皇子勾結慶聿恭所為,那位滿懷雄心壯誌的景國皇帝對此豈能容忍?
說不定這就是大齊趁勢而起,一舉底定大局席卷天下的機會!
“夫君……”
林溪無比關切地看著自己的丈夫。
陸沉輕輕拍了拍她白皙的手掌,微笑道:“我就是天生勞碌命,原本以為能清閒一段時間,終究還是無法如願。不過這樣也好,有些事早晚需要解決。”
他從容而又自信地轉身北望。
但見山川延綿,天地遼闊。
……
(書友們好,第六卷《君子不器》完結,明天開啟第七卷《大爭之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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