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南亭昂起頭,剛直地說道:“有功當賞,有錯當罰,如此方為正道,還望陛下明鑒!”
李宗本麵無表情地說道:“那依薛相之見,朕該如何處置?”
薛南亭並未拋出“理當聖裁”之類的廢話,他迎著天子的注視說道:“考城之敗罪在主帥勇毅侯韓忠傑,倘若他在戰場
上能夠及時看穿敵人的陰謀,我軍斷然不會陷入絕境。念在他最後親自為大軍斷後以致身受重傷的份上,臣鬥膽建言陛下,對韓忠傑處以罷職、降爵、永不錄用!”
其實薛南亭的提議並不過分,正常來說像韓忠傑這種程度的過錯,天子對其下獄抄家都很正常,畢竟那一戰讓齊軍戰死近三萬人,還有兩萬多人負傷無法繼續參戰,是大齊十餘年來在邊疆戰事中的最大慘敗。
但是韓忠傑有位好父親。
已經離世的東陽郡王韓靈符對於大齊京軍有再造之功,其人品格更是無可挑剔,堪稱忠君報國之典範。
除非韓忠傑造反,否則無論是誰坐在這張龍椅上,都不可能發出對韓家抄家的聖旨,也不會直接處死韓靈符的長子。
奪爵亦不妥當,因為韓忠傑的爵位並非來自他自身的功勞,而是源於韓靈符的遺澤,本質上是天子對韓靈符辛勞一生的嘉獎。
薛南亭隻是性情剛直,對於人心詭譎並不陌生,他自問已經替天子考慮得很周全,總不能朝野上下就好像都得了失心瘋一般,完全不記得那場險些危及大齊社稷的慘敗。
無論旁人怎麼想,至少薛南亭做不到那一點。
總得有人站出來給那些命喪沙場的將士們一個交代。
囿於方方麵麵的製約,薛南亭沒辦法讓韓忠傑給他們償命,隻能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斷絕韓忠傑的仕途,不讓他再踏入朝堂一步。
殿中一片沉寂。
李宗本遲疑不決。
考城之敗確實讓他很惱火,因此對韓忠傑生出幾分怒意,這一敗不僅讓他的北伐大計淪為泡影,更讓陸沉手握江北三州的軍權,徹底打亂了他的計劃。
可是在過去十餘年的煎熬裡,韓忠傑是唯一支持他的人,又幫他做了幾件至關重要的大事。
故而他將那些彈劾韓忠傑的奏章留中不發,讓人試探朝中大臣的心意,無非是想體麵地結束這件事。
在他的預想中,罷免韓忠傑的京營主帥一職,保留他軍務大臣的身份,再下一道嚴厲申斥的聖旨,最後罰他兩三年的俸祿,大抵便能遮掩過去。
即便對韓忠傑生出不滿,可是李宗本並未想過將其打落塵埃,畢竟那是他最為倚重的心腹股肱。
薛南亭見狀便皺眉道:“陛下?”
“咳咳。”
李宗本清了清嗓子,儘量平緩地說道:“薛相之言並無不妥,隻是茲事體大,容朕再做斟酌。”
這顯然是一個拖字訣,同時也表露出天子真實的態度。
隨即便有人挺身而出。
兵部尚書丁會開口說道:“陛下,臣建議先等勇毅侯回京,讓他詳細陳述考城之戰的細節。若確實都是他的過錯,陛下再做定奪亦不遲。”
李宗本微微頷首,目光卻掃過一旁的吏部尚書李適之,心裡頗感熨帖。
他知道丁會和李適之走得很近,在他還是二皇子的時候,這位丁尚書隔三差五就會去李氏大宅。
身為天子,當然不喜歡臣子結黨,不過李適之從未刻意隱瞞他和丁會的交情,再加上兵部尚書手中並無大權,李宗本對二人的關係一直是默許的態度。
此刻丁會恰到好處地站出來,雖說不一定是李適之的暗示,卻也能說明這兩人暗中通過氣,時刻都會站在他這位天子的身旁。
然而還沒等李宗本說出“言之有理”,便見薛南亭轉頭看向丁會,沉聲道:“前段時間刑部尚書高煥因罪去職的時候,丁尚書可記得自己說過什麼?”
丁會一怔。
麵對當朝左相淩厲的目光,他有些緊張地咽下一口唾沫。
薛南亭毫不在意他的沉默,繼續說道:“本官記得很清楚,當時丁尚書義憤填膺,恨不能親自上手扒掉高煥的官服,那個時候你可沒有給高煥從容自辯的機會。”
丁會額頭上沁出幾滴冷汗,尷尬地站在原地。
薛南亭沒有對他窮追不舍,回身望向天子,拱手一禮道:“臣並非是說陛下冤枉了高煥,他確實收受了一些賄賂,陛下罷免他的官職合乎朝廷法度。但是臣要說,既然陛下以法度綱紀治國,且考城之敗確鑿無疑,緣何不能一視同仁,偏偏要對韓忠傑網開一麵?”
“臣身為大齊左相,豈能見君上偏頗而閉口不言?”
“故此,臣懇請陛下治罪韓忠傑,否則朝廷對不起那一日在考城郊外,殞命報國的兩萬七千四百零九名大齊將士!”
滿殿肅然,唯有薛南亭沉痛的聲音回響不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