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通欣慰地笑道:“正是如此。這封信的第二個含義,杜為正將信送給你而非江南朝廷,顯然是在提醒你防備南邊。之前李宗本予你提督江北三州軍務之權,是迫於無奈的讓步,他顯然不會甘心。古往今來任何一個王朝,當沒有外部的壓力,內鬥就會紛至遝來。”
陸沉冷冷一笑,低聲道:“意料之中的事情。”
在考城之敗沒有發生前,李宗本和朝中一些大臣就敢將陸沉排除在北伐主帥的人選外,現如今景國皇子叛亂、景帝重傷,北邊明顯自顧不暇,說不定從此就會一蹶不振。當這個威壓大齊數十年的強敵失去威脅,像陸沉這樣的帥才就會逐漸沒有用武之地。
陸通
冷靜地提醒道:“你要早做準備。”
“一直都在準備。”
陸沉的回答很簡潔,隨即失笑道:“這般說來,我還得盼著景國不會垮?”
“養寇自重的道理,古往今來皆如此。”
陸通也笑了起來,隨即意味深長地說道:“無論景國太強或是太弱,你肩上的壓力都會大到難以想象,最好便是對方處於半死不活的狀態,朝廷離不開你,同時江北三州也能休養生息。我想,這應該就是杜為正派人送來這封信的第三個用意,眼下景帝受傷、內部開始傾軋,景帝和慶聿恭互有顧忌,誰都不敢孤注一擲,或許於你而言最有利。”
陸沉心中感慨萬千。
他再度取出那個信封,沉吟道:“老爹,我與杜為正素昧平生,他為何要這樣做呢?”
“此人聰慧不在你之下,你能看見的波詭雲譎,想來也逃不過他的眼睛,畢竟他被景國四皇子奉為上賓,各種情報都能隨意查看,故而他很清楚你才是那個可以拯救蒼生的人,同時也知道你所麵臨的困難。他不希望你被奸佞所害,以至於大齊山河淪喪蒼生離亂,他既是為了自己和親人複仇,也是用自己的性命助你一程。”
陸通說完這番話,稍稍沉默之後輕聲道:“說到底,他心裡裝的是這片大好河山,而非朝堂之上的李姓皇族,隻要能驅除異族讓百姓過上好日子,他這樣的人又怎會愚忠呢?”
陸沉打開信封,將杜為正的絕筆取出來,視線落在末尾那幾句話上。
良久過後,他沉重地說道:“杜兄可稱國士。”
陸通望著他的麵龐,緩緩道:“那就不要辜負他的期望。”
早在很多年前,父子二人便談論過那件事。
後來隨著陸沉一步步走上巔峰,那個話題越來越少被提及,但不論陸沉在朝廷和軍中的布置,還是陸通在江北三州的經營,本質上都是朝著同一個目標努力——無論時局如何變化,陸沉至少要有自保的能力。
如今看來,光是自保可能還不夠。
陸沉當然知道老頭子這句話的深意,他沉著地說道:“我不能先動手。”
陸通忽地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爽朗。
陸沉略顯不解地看著他。
片刻過後,中年男人止住笑,感慨道:“沉兒,當初我對你說過倘若李宗本逼迫過甚,大不了就再燒一次,其實這句話隻是玩笑。”
“老爹,你當時的表情可不像是說笑。”
“當然隻是玩笑,此一時彼一時也。”
陸通的神情愈發溫和,不疾不徐地說道:“從你嶄露頭角到如今位高權重,實際上也才過了五年。你能在短短五年之內擁有如今的成就,在我看來已經是神跡。在這個過程中,你自身的努力至關重要,但同樣離不開先帝的栽培和信重。如果你主動豎起反旗,李宗本隻需要以先帝的名義發一道明旨,就能讓你萬劫不複。”
陸沉當然明白這裡麵的關節,這也是他一直在考慮的問題。
先帝待他恩重如山,無論李宗本鬨出多少幺蛾子,隻要對方沒走出魚死網破的一步,陸沉都缺乏對抗皇權的大義名分。
如果隻是為了圖一時痛快,陸沉現在擁有的力量足以將大齊攪得天翻地覆,但他肩上背負了太多人的期望,而且他也希望能夠親手締造一個盛世,所以必須要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便在這時,宋佩腳步匆匆地走進來,來不及行禮便急促地說道:“公爺,老爺,林姐姐要臨盆了!”
“嘩——”
陸沉才剛剛起身,便見剛才跟他笑談天下大勢、一派胸有成竹模樣的老頭子,宛如火燒屁股一般,如同靈活的猴子轉瞬間便跑了出去。
他不禁和宋佩相視一笑,快步向後宅深處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