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廳之內,陸通雙手負在身後,來回慢慢踱步。
通過陸沉的講述,他已經了解桂秋良之死的原委,以及這幾個月京城種種風波的根源。
“不對……”
陸通停下腳步,望著陸沉說道:“現在這個皇帝確實遠遠比不上先帝,但是他沒有理由做出這種事。他害死大皇子不奇怪,畢竟李宗簡是個主動親近江南門閥的蠢貨,先帝不可能將基業交給他,隻有大皇子才有可能威脅到李宗本的太子之位。可是大皇子已經死了,李宗本的儲君之位無比穩固,他為何還要弑君弑父?”
經過這幾天的沉澱,陸沉已經能克製心中的憤怒。
他表麵上不動聲色,待在國公府裡閉門自省,暗中則不斷發出指令籌謀準備,同時也靜下心認真思考這件事。
此刻聽到父親的疑惑,陸沉平靜地說道:“桂秋良的記錄中明確指出,換藥應該不是第一次,這是他依據先帝的病情變化做出的判斷。也就是說,雖然那次換藥是在大皇子死後,不代表大皇子死前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情。父親,李宗本被立為太子是在京城叛亂之後,先前隻是李宗簡被奪爵圈禁,先帝並未明確誰是儲君,大皇子依然有希望爭奪。”
陸通沉吟道:“你是想說,為了儘快讓先帝決定後繼之君的人選,李宗本在先帝服用的藥裡做手腳,讓先帝的病情不斷加重,包括他害死大皇子,都是出於這個目的。”
“沒錯。至於大皇子死後,他依然還做類似的事情,或許是擔心被先帝察覺,從而導致功虧一簣,可是他又不敢用那種烈性毒藥,所以繼續用這種法子加速先帝的死亡,又讓外人看不出異常。”
“有點道理,但是依然經不起推敲。”
陸通坐了回去,端起茶盞說道:“李宗本在成為太子之前,真能一手遮天掌控皇宮?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換掉先帝的藥,這可不是買通一兩個人就能做到的事情。他後來確實有這個能力,那是因為先帝病重、大皇子已死、李宗簡被囚禁,而他是名正言順執掌內外大權的監國太子,問題在於他之前沒有能力,之後沒有必要,不還是自相矛盾?”
“這的確是最大的疑點。”
陸沉沒有固執己見,緩緩道:“可是桂秋良做了十幾年太醫,連薛老神醫都承認桂秋良的醫術在他之上,這樣的人怎會妄下判斷?尤其是在這種緊要的事情上。”
陸通不由得皺起眉頭。
他當然不是在幫李宗本開脫,而是這件事過於重要,關係到陸沉下一步的抉擇乃至整個陸家的命運,必須慎重對待。
陸沉飲了一口茶,輕聲道:“父親,原本我也想不明白這件事,隻是單純感到憤怒。前幾天冷靜下來,我突然想起一個人。”
“誰?”
“韓忠傑。”
陸沉放下茶盞,繼而道:“李宗本很早之前就和韓忠傑勾結到一起,後者幫他將手伸進京軍,挑動郭從義等人造反,又利用這個機會害死大皇子。韓忠傑確實沒有插手宮禁的實力,可是我轉念一想,難道李宗本就隻有韓忠傑這個幫手?”
陸通微微一怔,神情愈發凝重。
“李適之。”
陸沉終於給出自己思考的結果,他正色道:“將時間推到五年前,李宗本是野心勃勃卻沒有朝臣支持的閒散親王,韓忠傑是被迫賦閒在家的京軍功勳,李適之則是被老相爺光芒遮蓋的普通文臣。這三人有一個共同點,他們對現狀不滿意,需要一個施展抱負的舞台,且認為自身的能力遠遠強過彆人,所以他們逐漸走到一起。”
“先帝、韓公、李老相爺,他們是再造大齊的人傑,絕大多數精力都用在正事上,沒有太多時間顧及家中子弟,於是李宗本等人萌發不甘、野心和欲望,他們為了奪權相互勾結,最終定下毒害先帝的陰謀。”
“韓忠傑的影響力局限在京軍內部,但李適之顯然比他更有手段,錦麟李氏的底蘊也絕非韓家能比。在李適之的協助下,李宗本終於可以將手伸進宮中,在先帝服用的藥裡做手腳,讓先帝的身體狀況不斷惡化,隻能儘快確定後繼之君。”
“與此同時,韓忠傑則在京軍內部開始布置,利用郭從義等人殺死大皇子,從而徹底為李宗本掃平障礙,這件事更嚴重加劇了先帝的病症,李宗本終於可以達成心願,儲君之位無人能動搖。”
說到這兒,陸沉臉上浮現一抹濃重的鄙夷。
陸通思忖片刻,點頭道:“雖然這些隻是你的推斷,但確實是最有可能的真相。”
“從他們最近這段時間的舉動也能反向印證。”
陸沉漠然一笑,然後說道:“李宗本為何執著於起複韓忠傑?他甚至不惜頒布罪己詔,在所有大齊子民麵前承認自己的過錯,無非就是要幫韓忠傑攬責,從而減少重新啟用韓忠傑的阻力。李適之為何舍棄右相之位?他讓丁會頂替許佐,除了丁會願意一心一意地盯著我,更重要的是通過此事換取薛南亭的支持,以便韓忠傑能夠接任兵部尚書,重新站在朝堂上。”
陸通緩緩道:“因為他們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是。”
陸沉目光微冷,道:“這三人有一個共同的秘密,他們共同參與了謀害先帝竊取皇位,且每個人負責一部分,韓忠傑和李適之必然都會暗中留下一部分證據以自保。在這個前提下,他們不敢拋棄同夥,必須共享富貴,否則韓忠傑將他們做過的事情抖
露出來,李宗本和李適之絕對無法保住自身。”
陸通凝望著他的雙眼,關切地問道:“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除了父親之外,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蕭叔和厲叔。”
陸沉神色沉靜,然後解釋道:“此事太過凶險,我不希望他們牽扯其中。一旦二李有所察覺,他們就會不顧一切撲殺知情者。”
陸通點頭讚同,又遲疑問道:“那你打算怎麼做?”
“我還沒有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