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餘自嘲一笑,然後問道:“我現在隻想知道接下來你要如何做。按照你最初的計劃,從陸沉抵達京城那一天開始,你就在激化他和天子之間的矛盾,前日那場朝會應該是你的著墨之筆,卻被陸沉以孝道二字輕易化解,不知你何以為繼?”“陸沉的應對確實讓這把火不能燒得更旺。”
李適之撣了撣衣袖,從容地說道:“但這隻是一個插曲罷了,我既然提前布局,斷不會將所有希望寄托在一件事上。”
崔餘登時來了興趣,但是下一刻隻見他身形一閃,眨眼間便消失不見。
李適之對此並不意外,他抬頭朝遠處望去,李錦山的身影出現,快步朝涼亭走來。
“啟稟老爺。”
李錦山拱手一禮,略有些急促地說道:“宮中天使來了,陛下急召老爺入宮。”
“知道了。”
李適之淡然起身,不緊不慢地邁步行去。
及至皇宮崇政殿,已經有十餘位重臣到場,天子卻不見身影。
李適之先向兩位宰相致意,隨即移動視線,看向另一邊的武勳行列,亦未見到還沒離京的陸沉。
不多時,又有十餘位重臣緊趕慢趕地走進崇政殿,李適之粗略一算,基本上朝堂各部衙的主官皆已到來,這種場麵不太常見,一般意味著發生了非常重要的大事。
他不由得心中大定。
陸沉是姍姍來遲的最後一位,他徑直走到蕭望之的身後,目不斜視淵渟嶽峙。
隻聽得內監呼喝,天子駕臨。
群臣行禮如儀,等他們直起身,發現天子的臉色很不好看,震怒之中帶著幾分陰冷。
李宗本沒有廢話,吩咐道:“將人帶上來。”
群臣大感好奇,片刻後便見一位風塵仆仆的低階文官跟隨內監走進殿內。
李宗本似乎是在平複心中的沸騰之意,沉聲道:“你當著朝堂諸公的麵,將那件事複述一遍。”
“微臣遵旨。”
那文官戰戰兢兢地應下,然後在數十位重臣的注視下,艱難地說道:“啟稟陛下,微臣隨丁刺史前往定州履任,起初一路無事,待剛剛進入定州境內穀熟城,因為丁刺史不願驚擾當地官民,遂在城內一處客棧暫歇一夜。誰知當夜有賊人下毒,丁刺史的下屬和護衛儘皆昏迷不醒,微臣亦在其中。賊人趁此機會,竟然謀害丁刺史!”
“你說什麼?!”
當朝右相許佐麵色劇變,但他嚴厲的聲音依舊壓不下滿殿嘩然。
刺史乃是封疆大吏國之重臣,更代表天子和朝廷的臉麵,居然在大齊疆域之內被人所害?
更蹊蹺的是,為何丁會之前一路上平平安安,剛進入定州境內就遭遇這種事情?
李適之同樣麵露震驚和怒意,唯有心裡默默鬆了口氣,總算這件事沒有出差錯,然而不等他思索一會的應對,耳畔又傳來那文官的聲音。
“稟陛下,萬幸丁刺史福大命大,並未被賊人得手。雖然丁刺史受了重傷,好在性命無憂,隻是昏迷不醒,這會應該已經前往汝陰城尋求名醫救治。茲事體大,廖長史命下官快馬疾馳回京稟報,後續如何處置此事還請陛下聖斷。”
喧嘩的動靜瞬間平息了一些。
雖然這件事依舊非常惡劣必須嚴查,但是隻要丁會沒死,性質就有所不同。
倘若丁會死在赴任途中,朝廷必然會將定州官場翻個底朝天,不知會有多少人頭落地,現在至少還能理智地調查此案。
隻是不管如何,這件事恐怕都會牽扯到那位年輕的國公。
沒人注意李適之,沒人發現他在聽完信使後麵那番話後,臉色猛地一變,四肢幾近冰涼。
丁會居然沒死?
這一刻李適之方寸大亂,他的人沒有動手和沒有殺死丁會是兩回事,後者會引發的連鎖反應難以想象。
現在他還不清楚定州的具體情況,萬一中間出現紕漏,丁會知道是他安排人下手的話,必然會倒戈相向。
雖然李適之從來不會將所有秘密告訴任何一個心腹,但丁會追隨他的時間太長,哪怕隻是他迄今為止掌握的秘密,也足以讓李適之身敗名裂。
幾乎是用儘全部力氣,李適之才勉強克製住心中的不安,然後下意識地看向對麵的武勳。
恰在此時,陸沉仿佛心有靈犀地望著他。
明明這位年輕國公麵無表情,李適之卻覺得對方的臉上有一抹笑容。
滿含譏諷之意。
一股不詳的預感化作戰栗,瞬間將李適之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