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車隊更近了一些,校尉看清為首騎士舉著一麵旗幟,上麵隻有一個鐵畫銀鉤的“李”字。
車隊中間那輛極為寬敞平穩的馬車裡,一位年近七旬的老者雙眼微閉,似在養神。
車廂內還有一名稚氣漸脫的少年。
“這幾年我一直在想,你那位大伯究竟想要做什麼?或許我已經有所察覺,卻又始終不敢相信,覺得他不會愚蠢到這個地步。”
老人緩緩睜開眼睛,滄桑的語調裡難掩悵惘之意。
少年李公緒感同身受,看著老人眼中的愧疚,輕聲寬慰道:“祖父莫要自責。”
李道彥自嘲一笑,繼而道:“我這輩子都在縫縫補補,什麼都不願放棄,終究還不如陸沉這個年輕晚輩看得透徹。原本以為江南門閥魁首、大齊宰相的地位就可以讓你的大伯滿足,所以明知他暗中做過不少事情,我仍然沒有下定決心,隻是時不時敲打他一番,卻沒想到他早已不是當年的李適之,又怎會將我放在眼裡?”
李公緒默然。
他能感受到祖父此刻的心情,既有恨鐵不成鋼的憤怒,也有哀莫大於心死的蕭索。
這對於一位操勞一生、年近古稀的老人來說,顯然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
片刻過後,他鼓起勇氣問道:“祖父,如果您什麼都不做,局勢會如何變化?”
李道彥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緩緩道:“陸沉這幾天顯然是在等我的決定,否則邊軍騎兵不會這麼老實。定北軍和飛羽軍已經快要到達忻州南境了,七星軍說不定早就潛藏在京城之內,若是連我都讓陸沉失望,恐怕最後會是血流漂杵,江南富庶之地生靈塗炭,宛若人間煉獄。”
李公緒遽然驚醒。
他終於明白為何前天夜裡祖父會突然下令,大批高手以雷霆之勢出擊,將李適之布置在錦麟縣內外的眼線耳目一網打儘。
隨後李道彥便帶著他以及親信隨從趕來京城。
原來他的先生對於京城亂局早有準備,邊軍數萬精騎早已瞞天過海渡江南下。
正如李道彥所言,倘若連他都默許和支持李適之胡作非為,那麼陸沉就不會再忍耐,他必然會帶著邊軍將士殺出一個朗朗乾坤。
李道彥怎會忍心看到那一幕?
即便陸沉沒有明確的請求,他也必須做出決斷。
車隊緩緩停了下來,李道彥起身向外走去,李公緒連忙出手攙扶。
走出馬車,高聳堅固的城牆就在眼前,李道彥隨即抬頭望去。
城牆之上,李朗高聲道:“是老相爺!速速打開城門!”
底下的將士們更不會有絲毫猶豫,哪怕宮裡早已下令不許任何人進出,但是李道彥不一樣,他隻是站在這裡,所有禁軍將士便沒有阻止的勇氣。
李道彥微微頷首,再度回到車內。
車輪滾滾向前。
老人的心思已經飛向皇宮,他甚至可以推測出此刻宮內的局勢。
一如他的預料,端誠殿內劍拔弩張,氣氛緊張至極。
被五花大綁的後宮女官金巧蘭站在殿中央,在文武百官憤怒的逼視下,將她幾年前就被陸沉收買、後續如何贏得大行皇帝的信任、又如何受陸沉指使謀害天子的事情一五一十如實道來。
“國賊當誅!”
“大逆之賊也!”
“狼子野心,卑劣無恥!”
“其心狠毒如斯,不殺何以謝天下!”
“殺之!”
轉瞬之間,文武百官憤怒的吼聲充盈殿內,宛如狂風驟雨一般將陸沉淹沒。
寧皇後臉色蒼白,緊緊地攥著李道明的手,仿佛置身於汪洋大海之上。
直到此刻她仍然不相信陸沉會弑君謀逆,但是陸沉和李宗本的矛盾人儘皆知,這小半年的衝突並非虛假,今日又有這麼多線索指向陸沉,尤其是金巧蘭當眾指控,毫無疑問是落下最後一顆釘子。
許太後緩緩站起身來,她冷眼望著三位國公,最後視線落在陸沉臉上。
陸沉仿佛心有所感,平靜地抬起頭,迎著這位監國太後的注視。
這鎮定的神情讓許太後的心情愈發怨毒,就在她準備讓人拿下陸沉的時候,一位身披甲胄的武將急匆匆趕來,當眾質問道:“秦國公,伱真要造反嗎?!”
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愣住,殿內的喧囂猛地平息。
李適之猛地轉頭看向直接闖進來、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向太後行禮的禁軍主帥沈玉來,那顆心猛地懸了起來。
許太後不禁攥緊雙手,高聲問道:“沈卿家,出了何事?”
沈玉來又急又怒,仍舊盯著陸沉說道:“回太後,銳士營三千騎兵從東門入城,直撲皇宮而來,如今就在和寧門外的廣場上!”
“嘩——”
殿內瞬間轟然,幾近掀破屋頂。
“賊子!”
許太後怒急,抬手指向陸沉,厲聲道:“沈卿家,給哀家拿下這個亂臣
賊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