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來已經返回宮中,奉寧皇後的旨意讓禁軍撤去臨陣之勢,隻維持應有的防禦,然後他將主要精力放在宮內,與苑玉吉一起以強硬的手腕清理許太後和李適之的心腹。
從這一點便能看出來,寧皇後對陸沉給予極大的信任,甚至沒有追問陸沉為何會私自將定北軍和飛羽軍提前調來京城,更不會猜忌宮外的銳士營騎兵。
文武百官這會終於可以從宮裡出來,除了薛南亭、許佐、蕭望之、李景達和姚崇等重臣留下宿值,其他人儘皆回府。
厲天潤因為身體的緣故無法久待,與陸沉密談片刻,便被厲良玉接了回去。
陸沉站在廣場邊緣,一邊就地調派定北軍和銳士營控製京城各處要地,一邊讓蘇雲青展開第一波的搜檢,同時接收來自各處的回複,縱然千頭萬緒,但他始終能夠條理分明不急不緩。
“國公爺,林夫人來了。”
葉繼堂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
正在思考的陸沉聞言抬頭望去,麵色猛地一變。
隨後邊軍將士便見他們最崇敬的主帥不顧儀態,甚至有些慌亂地大步跑了過去,順著陸沉的身影,他們看到遠處有數十人走來,為首是一位頗有宗師氣度的年輕女子。
林溪望著陸沉倉促的步伐和臉上毫不遮掩的關切,遂停下腳步,麵帶微笑地看著他。
及至近前,陸沉看著林溪肩頭的紗布,急促地問道:“師姐,是誰傷了你?”
林溪左右看了看,輕聲道:“冷劍陰千絕。”
不等陸沉勃然大怒,她連忙說道:“我已經殺了他。”
“便宜他了。”
陸沉咬牙道,隨即不顧數百人的圍觀,伸手小心翼翼地攬著林溪。
“他們都看著呢。”
林溪感受到陸沉濃烈的情意,心中自然喜悅,卻也難免有些尷尬,畢竟這是大庭廣眾之下。
“當他們不存在!”
陸沉理直氣壯地喊了一聲,銳士營將士和七星幫的高手們強忍著笑,終究還是主動背過身去,卻不料有人沒忍住笑出聲來,這笑聲很快便傳染一片,周遭延綿不斷地響起歡呼聲。
林溪忍不住白了陸沉一眼,然後還是躲進他寬厚的懷抱中。
“師姐。”
“嗯?”
“謝謝。”
“傻瓜。”
陸沉低下頭,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口,然後說道:“嶽丈留下記號,他這會在清平山,我們一起去?”
林溪輕聲道:“好。”
陸沉鬆開林溪,給葉繼堂和李承恩留下幾項命令,便帶著林溪往南而去,七星幫的數十名高手以及三百餘名將士前後相隨。
小半個時辰之後,清平山頂。
夕陽西下,千萬縷光線灑滿人間,山野青翠染上一層淡淡的光暈。
林頡負手而立,不遠處崔餘靠坐一棵大樹,他的隨身佩劍斜斜插在附近的草地上。
崔餘聽到動靜,抬頭看向站在林頡身後的年輕男女,忽地咳嗽起來。
不斷有鮮血從他嘴邊溢出。
林溪見狀便轉頭望著自己的父親,眼中憂色大盛。
雖然林頡看起來沒有受傷,但是他已經說出崔餘的身份,陸沉和林溪又怎會猜不到這一戰的凶險和激烈?
崔餘抬手隨意地擦了擦嘴邊的血跡,緩緩道:“你們不必擔心,
林兄武功之高境界之深,當世已無對手,即便我拚儘全力,最後仍然棋差一著。”
林頡沉默片刻,誠實地說道:“三年之內,我不能和人交手。”
崔餘卻笑了笑,道:“前提是……世間有第二個崔餘。”
林頡點頭道:“是,你是我此生見過最強的對手,若非李適之讓伱塵緣未斷,你原本可以更進一步。”
“命數罷了,若無大兄護佑,崔餘早已是一具白骨。”
崔餘雖然已經是彌留之際,神情依舊灑脫,他看向陸沉說道:“李適之是否還活著?”
陸沉望著這位素未謀麵的天下第二,坦然道:“還活著,但是活不了太久。”
崔餘聽到這個回答,眼神中浮現一抹懇求之色:“能否請你幫我帶句話?”
陸沉點頭道:“請說。”
崔餘微微仰頭望著澄澈的天幕,緩緩道:“煩請轉告我那位大兄,當年相救之恩,餘已儘力償還,再不相欠。”
陸沉鄭重地說道:“沒問題。”
卻無回音。
已然氣絕。
至死,崔餘臉上依然殘留著灑脫從容之色,一如他以劍做筆繪就的蒼茫古意。
林頡眼中浮現一抹哀色。
陸沉亦輕聲一歎,隨即對林頡說道:“嶽丈,我會讓人將其妥善安葬。”
“好。”
林頡平定心神,看了一眼林溪肩頭的傷勢,抬手幫林溪把脈確認沒有大礙,隨後對陸沉說道:“我們回去吧。”
陸沉的心情同樣有些沉重,倒不是完全因為目睹崔餘的死亡,更多是感動和愧疚,老丈人千裡奔波幫他擋下李適之最後的殺招,師姐更是潛伏多時,為他拿下至關重要的京城東門,最後甚至受了傷。
林頡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溫言道:“京中大局已定?”
陸沉答道:“是的,接下來隻有一些手尾。”
林頡微笑道:“可還記得當年在寶台山裡,麵對燕景聯軍的威壓時,我對你說過的那番話?”
“記得。”
“當時我便說過,我不在意你對我這個老丈人如何孝順,隻要你對溪兒好便夠了,相信你也會牢牢記得這一點,不會讓我失望。”
林頡微微一頓,悠然道:“陸沉,男兒理當誌存高遠,如今你已經站在險峰之上,肩負著無數人的期望,不能再退了。”
陸沉抬頭望著天邊的晚霞,又與林溪心有靈犀地對視,輕輕吸了一口氣,語調平和卻堅定。
“從今天開始,不會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