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搖頭道:“你從始至終都沒有成功的可能。”
這一次李適之卻沒有反駁,或許是因為先前陸沉耐心地聽他講述那些陳年舊事,亦或是陸沉最初那番讓他吐血的淩厲言辭,讓他放棄繼續做口舌之爭的打算。
他略顯蕭索地抬起頭,緩緩道:“其實我知道你今天究竟想要得到什麼答案。”
陸沉道:“說說看。”
“雖然你是我最痛恨的對手,但我不得不承認你的性情一定能成大事,在你身上完全看不到年輕人常有的驕狂和忘形,所以你肯定不會特意跑來這裡隻為羞辱我,這對你來說是浪費精力的舉動。”
李適之漸漸流露出頹唐的情緒,語調也變得沉鬱:“事到如今,我沒有必要再隱瞞,因為無論如何都是一死。”
陸沉定定地看著他。
李適之迎著他的注視,坦然道:“我沒有謀害先帝,桂秋良看到的都是假象,我隻是用了一些手段讓他相信,他沒有儘到自身的職責,導致先帝被人謀害病情加重。先帝之死,一方麵是因為他常年操勞過度,另一方麵則是他為了誘使景國君臣上鉤,沒有維持更加穩妥的治療方法。至於大皇子的死,固然會讓先帝心痛,卻不至於讓他因此放棄醫治。”
這就是陸沉來此的真正原因。
李適之輕歎一聲,略顯不解地說道:“我不是很明白你為何執著於此,就算我謀害了先帝,你知道後除了增添憤怒又能如何?就算你百般折磨淩虐,於我而言真的不算什麼。”
陸沉淡淡道:“老相爺離開的時候帶走了一名繈褓中的嬰兒。”
李適之麵色劇變,猛地坐直身體。
陸沉繼續說道:“你那個最小的孫子,隻有三個月大的孫子。老相爺留信給我,這個嬰兒與你不會有任何瓜葛,他如果能平安長大,會是你某位堂兄弟的後代,與弑君罪逆李適之無關。等他長大後,他會無數次唾棄你這個李家的罪人,因為你讓錦麟李氏淪為千夫所指,百年內再無重新站起來的機會。”
李適之這時怎會不明白,如果他對先帝做了那等事,以陸沉的脾性絕對不會心軟,哪怕李道彥承諾這個嬰兒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的身世,陸沉也不會容許李適之的血脈流傳下去。
“還有,崔餘死了。”
陸沉站起身來,將崔餘的遺言說了一遍,看著李適之蒼白如紙的麵龐,麵無表情地說道:“可惜那麼多俊傑,儘皆因為你愚蠢的野心而死,這大概就是人世間最荒唐、最悲哀、最可恨的事情。”
說罷他不再停留,轉身朝牢房外走去。
李適之怔怔地看著前方,仿佛沒有察覺陸沉的離去,沒有聽到牢門再度上鎖的聲音。
無數畫麵在他腦海中閃現。
春風得意少年時,坎坷曲折功名路。
四十九年人生,三十二載風雨。
悲喜、榮辱、成敗,終究化作一片虛無。
無數熟悉的麵孔出現在他的視線中,他們什麼話都沒說,隻是默默地看著他。
或失望,或憤怒,或仇恨,或嘲弄。
原來這一生不過是自欺欺人。
李適之露出似哭似笑的神情,起身緩緩跪在堅硬的地上。
然後艱難地俯身。
不斷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