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有魚》全本免費閱讀
兩個時辰前。
北山鄢打了個盹,方才醒來。
夢裡光怪陸離,一時一個樣子,讓他頭痛欲裂,睡不好覺。
他夢到從前的太子伴讀,才十三歲,血淋淋地躺在刑凳上,睜著眼睛看他。
夢到鄢州焦土,四肢細弱、嘴唇乾裂的孩子乞求他:
“殿下,您將我獻祭,求神明降雨好不好?”
夢到向來好脾氣的父皇指著他的鼻子罵:
“你以為我們是什麼?我告訴你,你這個太子,我這個皇帝,不過是神明馭民的狗而已。”
東宮三月,他患上濕痹之症,從頭發絲到腳趾,無時無刻不是蟲蟻啃噬的疼痛。
冷的時候是刺痛,熱的時候是滯痛。
這是他一個人的千刀萬剮。
他活受著。
一會兒有客要來,北山鄢緩緩起身,去院子舀了一瓢水,架起柴火,預備煮茶。
黑甲衛和奴仆都撤走了,玄都苑隻剩下他一個人。
他撚起茶葉,動作越輕緩,思緒越冷靜。
他想:有些狗是無法被馴化的。
打斷他的骨頭,打碎他的脊梁,也抹不去他骨子裡的桀驁。
冬夜天寒,冷月皎皎。
北山鄢燒開熱水,倒入青瓷小杯,熱氣嫋嫋浮上,茶葉緩緩盛開,水被染成淡黃色。
這顏色讓他想起黎頌的眼睛,那雙清淺透明的琥珀色眼睛。
野獸一樣,天真殘忍。
冷風吹過,茶杯被一隻清瘦修長的手拿起。
北山鄢抬頭,見一個渾身裹著黑袍,帶著遮眼麵具的人悄無聲息坐到他對麵。
“好茶。”
那人誇讚一句,放下茶杯,露出左手腕若隱若現的彼岸花刺青。
北山鄢微微一笑,打開六重寶匣,拿出陰陽宮燈,放到石桌上。
再捧出一枚紫檀木盒子,打開,露出裡麵似人形的枯草。
他輕輕一推:
“煩請道長查驗。”
黑袍道長接過枯草,細細一嗅,道:
“丹心燈草,以凡人心火為引,上可通神。”
而後放回燈草,接過宮燈仔細端詳:
“陰陽宮燈,凡者用之通陰陽,神者用之囚鬼神。”
“心火點燃,熄滅之時,即命儘之時,你當真下定決心?”
他放下宮燈,眼神如鷹般審視北山鄢。
“勞煩道長。”北山鄢起身,深深拱手。
道長撚起燈草,將其放入陰陽宮燈,霎那間,宮燈如烈火般灼灼燃起,將北山鄢的瞳孔染得發紅。
火光之中,道長停手,似用眼神說: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北山鄢亦用眼神,回他決然。
道長垂眸拿起宮燈,口中念咒,宮燈慢慢縮小,飛入北山鄢的心口。
一瞬間,北山鄢感受到撕裂般的疼痛,渾身的血液飛快流動,被宮燈貪婪吸收。
他悶哼一聲,踉蹌俯身,臉色比冬日的雪還要白上幾分。
緩了緩神,北山鄢忍著痛,起身作揖:
“道長想要的,且去木蘭商行取罷。”
道長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送走道長,北山鄢終於支撐不住,猝坐到石凳上。
他艱難地扶著石桌邊緣,勉強不讓自己倒下,那雙瑩白如玉的手,緊緊抓住石桌的邊緣。
渾身都是冷的,唯有心口熱的發燙。
驀地,他眉間一濕,抬頭,見雪花飄飄揚揚落下。
下雪了。
他想:
但願我麵對生死,能從容些。
*
雪地裡,黎頌穿著單裙,蹦蹦跳跳,像背詩一樣,念叨莊非魚那句話。
“願你行過無邊生死,無儘苦海……不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