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都,布衣坊,黃記布行。
濮陽侯黃氏本來也是洛都權力的核心玩家,自從二十多年前上代濮陽侯病逝後,黃氏再沒有像樣的人物,如今的家主做了二十年議政殿參知政事都沒能補上議政大臣,日薄西山之相十分明顯。
世家的直屬商行大多經營得並不好,因為實際經營者能否上位依靠的從來不是經營才能,而是在族中地位。洛都的大商會與世家多數是半獨立的依附關係。
黃記布行在洛都布染界原本隻是個小商行,全賴掌櫃黃九三十年經營,才爬到中遊的位置,也因著這份成就,黃九在濮陽侯府家奴中也算是頗有牌麵。
這天,黃九坐在鋪子裡抽旱煙,這是前些年紅毛夷帶來的新玩意,很多權貴一抽就上癮了,他這個銅煙鍋子可是家主賞賜的,不知羨煞多少族中豪奴。
隻是這煙葉子極為金貴,平日裡他一天隻舍得抽一鍋,多了也要肉疼。
可是今天,才日上三竿,他已經連抽四鍋,比昨天一整天還多一鍋。
昨日傍晚,亞麻已經二百錢一石,今早起來就有人直接叫三百錢一石,嚇死個人。
作為一個老商人,黃九對布染行業上上下下如數家珍,這亞麻平日裡也就百錢一石,豐年五六十錢也是有過的。
黃九當然知道現在這價格是極不合理的,隻是人心這東西,最是複雜。縱使都知道不合理,但又都盼著漲。
不光布行的人在搶,便是各世家做產業的主子都投來了關注的目光。少府的皇產、大太監的私產都攪和了進來。
“爹,您還在猶豫什麼?現在這麻一個時辰一個價,咱要是昨天跟進去,主子不得賞你個金煙鍋子?”
次子小黃十六在旁邊焦躁不安地勸說著,看著這亞麻一個時辰一個價,顯是紅了眼。
黃九端著銅煙鍋子,沉聲道“你懂個屁!這種忽高忽低的買賣,賺了都是主子的,賠了咱得抵命。再說了,便是讓你去搶,你又能搶到幾石?現在手上有麻的,誰不使勁捂著?”
噠噠噠!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名年輕小廝氣喘籲籲跑進來,衝著黃九就頤指氣使地吩咐道“主子有令,全力吃進亞麻,有多少要多少,不問價格!”
次子聞言麵露狂喜,卻被黃九一把摁住,他站起身,客氣地道“浪哥兒,主子有說為啥不?”
眼前地位顯然不低的浪哥兒雙手抱臂,神色倨傲地看過來,黃九立刻從兜裡摸出一串錢遞過去。
浪哥兒接過錢,掂了掂,一臉嫌棄地揣進袖子裡,這才大大咧咧走到旁邊座位上坐下,說道“四公三侯已經議定,秋收之前,外地的麻一石都不能進洛,洛都的麻和麻布,能收儘收,收下捂住,價格給它上天!”
黃九聞言麵色微變,失聲道“主子們這是又要和陛下較勁啊?”
正驚悚間,卻見次子小黃十六早就按捺不住了,勸道“爹,主子都發話了,咱得聽,我這就出去搶麻去。”
次子已經跑得沒影,主子的親信浪哥兒也走了,黃九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又抽起了金貴的旱煙,嘴裡呢喃道“主子們哪回贏過陛下了?隻不知這回又要死幾家。”
身為家奴,黃九無法抗拒主子的命令;身為世家中微不足道的一員,濮陽侯黃氏也隻能隨波逐流,抗拒不了議政殿四公三侯的決定,也抗拒不了陛下的屠刀。
整個布衣坊,乃至整個洛都能插得上手的,也都抗拒不了暴利的誘惑。
昨日各大商行還隻是抱著炒一波就撤的心態入手,今日四公三侯議定後,秋收前寸麻不進洛,人心底的欲望噌一下便被點燃了。
三十年來,今上壓著世家反複摩擦,身為強勢之君,絕對不會輕易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