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雲逸朝他拱拱手,沒心情和他閒聊,便在對方不善的目光注視下走進禦書房。
進門後,看到皇帝已經換了常服,正背對著他,負手立於一張輿圖前看得入神。
薑雲逸呼出一口濁氣,默默跪拜行了一禮,便站起身,安靜等候皇帝回神。
“自北燕新君即位以來,連年削減歲幣,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朕欲興師問罪,愛卿可有何良策?”
姬無殤轉過身來,目光灼灼地看著薑雲逸,道出了石破天驚的一問。
薑雲逸聞言勃然色變,與世家的鬥爭才剛有起色,但世家對大周方方麵麵的滲透還遠未整肅,這個時候對外用兵,一旦失敗,很容易陷入內外交困之絕境。
他剛想反對,卻又生生止住,隻能苦笑一聲“臣不通兵事。”
姬無殤審視了薑雲逸半晌,確認對方並非托辭,輕嗬一聲“薑愛卿曾與人言,十年之內滅一國,莫非是信口開河?”
當!
門外傳來一聲金石交擊之聲,顯然是門外那個滿腦子肌肉的家夥惱了。
薑雲逸愕然,完全沒想到,自己隻是無心的一句話,竟勾起了皇帝的野心。
“不知薑愛卿欲滅的,是哪一國啊?”
若是尋常人,或以為皇帝在步步緊逼,薑雲逸卻能清晰感知到,皇帝在妥協,不伐燕也不是不行,滅其他國也可以。
薑雲逸被逼無奈,隻能打起精神,沉聲道“陛下,臣之滅國,並非單純兵事,而是先經濟捆綁,再輔以政治威壓、文化滲透、內部分化,最終圖窮匕見,一戰而定之,此策實施非十年不可能建功。伏請陛下三思!”
姬無殤怔怔地望著這個初長成的毛頭小子,心中五味雜陳,如此年輕竟有如此老辣的滅國之策,光聽他簡單分說,再結合這幾日的種種表現,當知其所言絕對非虛,一旦實施下去,十年或許真能滅國。
“朕,等不了十年。”
此言一出,薑雲逸如遭雷擊。
怪不得,明明初次見麵時便已談妥,先開恩科,一點點瓦解世家的反抗,今日卻忽然翻臉。
怪不得,明明能沉住氣三十年未對世家動刀的明君,在明知天時地利人和皆不具備的情況下,仍急功近利地要發兵伐燕。
天不假年,英雄遲暮。
“你答應過朕,不管朕站在哪一邊,都會竭儘全力使之成為曆史正確的一邊!”
皇帝說得鏗鏘,帶著濃濃的質問,但他卻聽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懇求,薑雲逸苦澀一笑,再拜道
“臣的確不通兵事,臣的本事五成都在嘴上,可光靠耍嘴皮子是滅不了燕國的,伐燕還得看真刀真槍真金真銀呐。臣能做的,便是為陛下搖旗呐喊、籌措錢糧、籌備軍備、穩固民生。戰場上的事,陛下隻能問軍中宿將。”
姬無殤雙眸中露出濃濃的失望之色,這失望來源於不切實際的期待。
正是眼前這個才十八歲的絕世能臣,僅憑一己之力,便天馬橫空地提出了科舉取士的破局之策,瞬間凝聚起天下讀書人心;
正是眼前這個才十八歲的絕世能臣,僅憑一己之力,便將報紙署辦得有聲有色,為皇帝開辟了一個新的權力場,並牢牢掌握在手中;
正是眼前這個才十八歲的絕世能臣,僅憑一己之力,便將世家集團的逼宮打得潰不成軍;
正是眼前這個才十八歲的絕世能臣,僅憑一己之力,便將世家逼得山窮水儘,被迫梗著脖子硬扛。
所以,當他升起伐燕念頭的時候,便期待著,眼前這個才十八歲的絕世能臣,能再給他一個驚喜。
但是,沒有。
失望隻是一閃即逝,旋即便化作一往無前的堅定,姬無殤揮揮手“愛卿且先退下吧,科舉之事便交給你與幾位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