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安陽府格外的熱鬨,文竹也跑出去湊趣。
回來便說與祝宜年聽:“先生是沒瞧見,少城主當真好酒量,在那堆城衛裡絲毫不遜色,還有楚家二少爺,直接捧著酒壇子喝!”
祝宜年雖沒瞧見,但也能想象到那該是怎樣的一個場景了。
略感無奈。
到底是個姑娘家,這般毫無顧忌的飲酒,身體如何能吃得消。
那楚光顯對女兒過分縱容,他不管,旁人更不敢管。
祝宜年一貫不用俗世禮法約束楚熹,卻也看不得楚熹在男人堆裡喝得酩酊大醉,故換了衣裳,獨自到前院來。
那前院鬨得厲害,城衛們大說大笑,簡直要把房蓋掀開。
祝宜年在側門停下腳步,嫌吵,不願進去,正想找個仆婢去喚楚熹,忽見偏院房門大開,裡麵立著一道熟悉的身影。
緩緩走近,目之所及,男子高大,硬朗,散著衣襟,敞著雙腿,即便麵紅耳赤,羞臊至極,也擋不住通身淩厲的匪氣,而那女子,嬌小,玲瓏,烏發披肩,腰肢纖細,站在他雙腿當中,幾乎要坐在他的腿上,伏在他懷裡。
一股不知名的怒火忽然湧上心頭。
“少城主。”
祝宜年在提醒她的身份。
她是安陽的少城主,仇陽是她的部下,她既要重用仇陽,就不該讓仇陽心猿意馬,生出邪念,一旦生出邪念,貪念便會隨之而來。
無法得到滿足的渴求,必將以禍亂平息。
這道理,楚熹清醒的時候不懂,眼下醉得一塌糊塗,自然更不會懂。
作為她的先生,祝宜年認為自己理應幫她斬斷仇陽的邪念。
輕輕將楚熹拉到身後,冷然注視著那手忙腳亂攏起衣襟的仇陽:“仇統領。”
仇陽束手站在祝宜年麵前,雖比祝宜年高出一點,但他低低垂著頭,在祝宜年的威勢之下顯得有些局促可憐:“先生……”
看他這般模樣,祝宜年倒不忍太過苛責:“即便少城主平時行事隨性,仇統領也該時刻謹記,她是尚未出嫁的女子,仇統領若以誠相待,應敬而遠之才是。”
仇陽無可辯駁,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祝宜年將楚熹帶離。
楚熹喝了太多烈酒,躲在屋裡還好些,一出門,見了風,立時激起酒意,頭暈目眩,雙腳發軟,祝宜年握著她的手腕走得又快又急,她實在跟不上,一個踉蹌便跪倒在地:“唔……好疼。”
祝宜年緊抿著薄唇,將楚熹攙扶起來,楚熹反抓住他的手臂,想要借力站穩,可這份力也是極小的,不自覺便往他身上靠。
祝宜年垂眸,冷道:“少城主。”
楚熹微微仰起頭。那是一張小小的臉,紅暈由內而外的透出來,像紋理細膩的雪白信箋上落了一滴血,她眉心略寬,雙目澄澈,瞳仁裡浮著層清水,迷蒙茫然,天真無辜,總有幾分幼童般的不諳世事,絕非帝都吹捧的美人麵相。
祝宜年思及亡妻,那便是一個地道的帝都美人,雖臉孔早已模糊,但那永遠緊蹙的娥眉,化不開的愁容,在他心中根深蒂固。
“先生,我……”楚熹軟綿綿的開口,似乎想說什麼,又忘記了自己想說什麼,白瓷似的手指一根根收攏,攥住祝宜年寬大的袖子,張著嘴巴,打了一個小小的嗬欠,眼角沁出淚珠,在幽幽月光下像晶瑩剔透的露水。
若是平常,祝宜年會抱起她,或背起她。
他當她是晚輩,小孩,心中坦蕩,他就可以。
“走不動?”
“嗯。”
“站在這等我,我去叫人來。”
楚熹晃晃腦袋,更覺頭暈,又喚祝宜年:“先生,先生……”
楚熹每次喚“先生”,都是恭敬的,謙卑的,那麼乖乖巧巧的,可這會卻充滿了眷戀和依賴,仿佛是沒牙的小動物,在一口一口吮吸祝宜年的心。
如何還能丟下她。
算了,總會有仆婢經過這裡。
祝宜年扶著她坐到廊下避風處,語氣完全稱得上嚴肅:“在這醒醒酒。”
楚熹深吸了口氣,委屈地垂下頭,肩膀也耷拉著,喃喃的念叨:“先生,先生。”
“你……究竟想說什麼?”
“不想說什麼。”
百人百姓,千人千麵,這喝醉酒後的情態也各有各的稀奇。
祝宜年無奈的笑笑,低聲問她:“冷嗎?”
楚熹很用力的點了一下腦袋,又搖一搖,整個人東倒西歪,坐也坐不穩。
“冷還是不冷。”
“冷,臉熱熱的……”
楚熹小聲說著,用手托住自己的臉頰,像托著一個白白/粉粉的麵團,顴骨上擠出一塊渾圓的小肥肉。
讓人產生一種,想戳一戳的衝動。
祝宜年移開視線,深感懊惱。
“先生。”
“安靜點。”
“哦……”
楚熹又打了個嗬欠,自以為很隱秘的嘟嘟囔囔:“還不讓人說話,我冷嘛……”
祝宜年後悔隻穿了件外袍,他倒想把外袍脫下來罩在楚熹身上,可叫旁人看見,太不成體統。
猶豫了一瞬,坐到楚熹身旁,間隔兩個手掌的距離。
冬日裡的寒風輕重不勻,略帶一絲鬆枝的香氣,樹梢隨風起伏,那是將要開花的紅梅樹,嫩嫩的芽苞擠破冷硬漆黑的鞘殼。
楚熹往祝宜年那邊歪了歪,用力的吸一口:“好香啊。”
“……”
“先生,你也不是很愛笑呀。”楚熹抬手輕撫著他的眼角,真心實意的感到疑惑:“你怎麼,會有笑紋呢?”
祝宜年忽然明白仇陽在她跟前為何如此羞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