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壓百姓的趙斌財被打跑了,楚熹看著,實在不像個壞人,又救了小寶的性命,老者終於可以信任她,願意以長輩的身份將那些因畏懼趙斌財而不敢踏出家門的鄰裡鄉親喚出來。
老者同楚熹說,小寶可憐,小寶爹讓趙斌財的泥腿子活活打死了,為了安葬小寶爹,家裡物件能賣的都賣了,剩那麼一缸糙米,小寶不吃,死活不吃,都留給他這個土埋半截的阿翁。
孝順,仁義,好孩子,偏偏落不得一個好。
老者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平靜,近乎麻木。
趙家莊的百姓多半皆是如此,和趙斌財手下那群倀鬼全然是兩幅精神麵貌。
“趙斌財講宗族,他們趙家人多勢大,跟趙家有親戚的是上等人,沒親戚的是賤民,租給我們一塊地,一年到頭收成幾百石,到我們手裡隻剩幾十石,若有個病有個災,伸手去借錢,借的是印子錢,驢打滾那麼往上漲,還不起怎樣呢,有未出閣姑娘的,白給他家做妾做婢,沒未出閣姑娘的,簽了賣身契,當一輩子做牛做馬的老奴。”
“想跑,根本跑不掉,出莊子的路就一條,總有泥腿子把守著,被他們抓住,免不得一通毒打,小寶爹就是這麼被打死的,小寶爹領著幾個人,半夜裡逃出去,連新河都沒到,直奔著常德,到常德府衙告狀,府衙嘴上說的好聽,可根本沒人理會,隻因趙斌財那個義女惠娘,和常德一個大官是相好的。”
“小寶爹沒法子,按說跑出去,還能設法活,可他舍不得小寶和小寶娘,又回來了,回來了,死了,被活活給打死了。”
楚熹不知道這些日子,趙家莊百姓是如何度過的,她隻聽老者如此平靜的隻言片語,就感受到一股深深的絕望,仿佛永不見天日。
得知趙斌財狼狽的跑了,再也不會回到趙家莊,百姓們沒有不哭的,是壓抑了許久,一朝得到釋放的嚎啕大哭,是悲憤,是解脫,是對故去之人的緬懷。
靜謐的小山莊充斥著這樣的哭聲。
楚熹也哭,冪籬內眼淚劈裡啪啦的掉。
但太陽升起,溫暖的陽光揮灑而下,驅逐了晨間的濃霧,新的一天來臨,仍然要想辦法活著。
百姓們餓的前胸貼後背,大人還好,小孩不行。
小孩,楚熹找了兩日的小孩都在家裡躺著,用不著趙斌財下令禁止他們出門,他們壓根也出不去門,常言道“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正是一頓飯都耽誤不得的年歲,吃不飽,就隻能少走動,躺著能省糧食。
楚熹看到個小女孩,也就三四歲的模樣,生得一雙漂亮的眼睛,腦袋大大的,脖子細細的,躺在一卷破棉被裡,已然進氣多出氣了,可見到人就笑,像一個剛出世的大嬰孩,知道自己笑起來能討爹娘高興。
楚熹摸著那個小生命的臉,啞著嗓子問仇陽:“莊子裡剩多少吃的?”
仇陽道:“不多。”
趙斌財那夥人逃得匆忙,到底不能將莊子裡的糧食一掃而空,總有一些帶不走的。
馬和牛得耕地,母雞得下蛋,豬羊羔子還太小,這些都不能殺了充饑,而剩下的不夠莊裡百姓吃兩日。
趙斌財把事情做的太絕了,他沒想著給趙家莊這些百姓留活路。
楚熹氣得渾身發抖,可百姓們卻很輕鬆,於他們而言,壓在身上的這尊瘟神沒了,守著綠水青山,守著大片耕地,就不怕活不下去。
他們像最不值錢的野草,禁不住寒冬,頂不住烈陽,人人都能碾上一腳,死也死的悄無聲息,可他們的根深埋在這片沃土之中,隻需微微春風,陣陣潤雨,便可恣意生長,縱橫嶺原。
有這樣的百姓在,何愁不能改天換地。
楚熹從悲憫與氣憤中掙脫出來,明確了自己此刻的目標。
湊糧,分地,無論如何要趕在穀雨前培育好秧苗,否則這一年就徹徹底底的是荒年了。
趙家莊的百姓比楚熹更心急,哭過一場,稍微吃了點東西,有了點力氣,便走到太陽底下開始埋頭苦乾。
“少城主,新河鄉長說最多能借趙家莊兩萬石糧。”
“不行不行,不夠不夠,你去同他說,就是從牙縫裡摳,也要摳出五萬石,等新河缺糧了隻管來找我,我再給他想辦法。”
“少城主!陳統領回來了!”
陳統領回來的路上已然得知了趙家莊的情況,他腳步匆匆的走進來道:“少城主,趙斌財那幫人是分開逃的,我們半道逮住一隊,隻有不足十人。”
“審過了嗎?”
“嗯,據他們交代,趙斌財要東行去亳州,投奔亳州軍,常德守軍將領通知了各個隘口嚴防死守,不過,他們輕裝簡從,想翻山越嶺也不難。”
北上要渡江,趙斌財和他手下的倀鬼沒那麼容易弄到船,就算弄到船,還要途徑丘州和晉州,這一路山高水長,風險太大,的確更有可能東行。
楚熹真想給雙生子去一封信,拿糧草和他們交換趙斌財。
一想到趙斌財千裡迢迢趕到亳州,本以為能逃出生天,卻是一腳踏入深淵時的絕望,楚熹就渾身舒爽。
可為了一個趙斌財浪費糧草實在不值。
“沂江那邊也要盯緊一些,保不齊是兵分兩路,總之能抓回來多少就抓回來多少,他們不是願意奴役百姓嗎,我非叫他們做一把苦力不可。”
“是!”
“對了,通知趙家莊的百姓,太陽落山後來禾場,告訴他們,是按人頭分地,但凡能下地耕種的都要來。”
“是!”
雖然趙斌財逃亡在外,但楚熹這除惡計劃完成的還算圓滿,中間是出了一點小波折,不要緊,正所謂萬事開頭難,哪有第一步就順順利利的,她吃了教訓,漲了經驗,往後在應對這些惡霸豪紳就曉得該怎麼辦了。
局勢明朗,儘在掌控。
楚熹點點頭,對自己非常滿意。
“少城主……”
“欸?你還沒走?還有什麼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