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小呢。”
“我也說還小……架不住他爹堅持。”
楚熹微不可察的挑了下眉,從滴水不漏的慎夫人身上找到了突破口:“那孩子是咱們女子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他想怎樣就怎樣?還反了他了!”
慎夫人詫異的看向楚熹,不明白楚熹為何發這麼大的火氣。
而席上一眾女眷也紛紛看過來。
楚熹道:“子承父業是天底下最沒道理的事,慎將軍可曾問過自家兒子喜歡什麼?將來想做什麼?八成連兒子愛吃什麼都不知曉得吧,就憑他金口一開,你十月懷胎的生下來的寶貝疙瘩就得聽從他的吩咐過一生?若真有個萬一,他不過心疼一陣,你呢,活著還有滋味嗎。”
慎夫人不自覺握緊了手掌。
女眷們也聽明白了,楚熹是為她們打抱不平的,這就好像禮樂崩壞的世道突然冒出個衙門,衙門堂上坐了一位能做主的青天大老爺。
張夫人將杯中酒飲儘,晃悠悠的站起身道:“是啊,孩子長這麼大,他們男人可曾操過半點心,還不是我們含辛茹苦拉扯起來的,整日說什麼,他們在外麵出生入死,我們在家裡享清福,呸——最沒良心的就是這幫臭男人!早知道這樣!我都不來!”
話匣子一旦打開,再想收住就難了,女眷們接二連三的倒起苦水,積壓許久的怨氣儘情宣泄,在這席上,沒人說她們是錯的,沒人把她們的辛勞苦勞不當回事,她們所付出的,所忍受的,所承擔的,每一樣都值無價衡量。
但也有幾個模樣不甚出眾的婦人始終垂著頭。
她們的夫君其實更不好看,從前還算“什麼鍋配什麼蓋”,可這一打起仗來,夫君趟刀山下火海的做出一番事業,她們便毫無辦法的氣弱了。
太川城有不少勾欄瓦舍,饒是夫君去尋歡作樂,她們也不敢作一作鬨一鬨。
一來,這違反軍令,倘若鬨大了,夫君是要被貶成大頭兵的,二來,撕破了臉皮,再談不上夫妻情份,除了一紙休書,再撈不到旁的。
改嫁他人,還能嫁的比如今好嗎?
就這樣忍下去吧。
酒過三巡,摩拳擦掌的摩拳擦掌,埋頭認命的埋頭認命。楚熹喝高了,腳踩著椅子,手提著酒杯,猛地一拍桌子:“喝了這杯酒,從今日起,在座諸位,都是我楚霸王的姐妹!有什麼委屈!儘管同我說!若那幫男人敢動姐妹們一根毫毛,我楚霸王必定回敬他兩耳光!”
“這杯酒我先乾了!”
“乾了!”
薛進以為憑楚熹的辦事效率,一晌午足夠解決這樁小事,哪成想楚熹和這些婦女越聊越投機,越聊越投緣,喝起酒來沒完沒了。
剛走進院裡,便聽見這一通豪言壯圖,不由皺起眉頭。
他是讓楚熹安撫將領們的女眷,可不是要讓楚熹帶著這些女眷起義造反。
上百個婦女同處一屋,群情激奮的痛罵男子,薛進雖有意見,但到底不敢擅入,正想躲到後院去看楚楚,忽聽楚熹大聲喊他:“薛添丁!你上哪去!”
“……”
“你過來!我有件事同你說!”
薛進深吸了口氣,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到楚熹跟前。
楚熹那隻腳還踩在椅子上,一把攬住薛進的肩膀:“我決定!成立一個婦救會!我擔任會長!薛添丁擔任名譽會長!那個,婉娘!玉珠!你們倆擔任副會長!以後姐妹們要有什麼難處!就找我們婦救會!有薛帥撐腰!誰也不用怕!”
薛進:“……”
薛進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讓楚熹陷入土匪窩,扯出一個仇陽不算,還沾染了一身土匪習氣。
真煩人。
“薛會長,你表表態!”
“……”
“快……嗝,快啊!”
楚熹打了個嗝,都是酒臭味。
薛進偏頭躲避,很想一走了之,可他此刻一走了之,無異於把楚霸王的臉麵狠狠踩在地上。
“咳。”薛進清了清嗓子,硬著頭皮道:“諸位夫人為薛軍將領贍養父母,生兒育女,讓薛軍將領在戰場上毫無後顧之憂,著實勞苦功高,我薛進對此感激不儘,若在太川有不如意之處,大可來同我說,我一定會為夫人們主持公道。”
話音未落,在座女眷都紅了眼眶,肆無忌憚的落下淚來。
任憑女子多少憐惜與安慰,都抵不過薛進這一句“勞苦功高”的認可。
薛進見她們這般無聲的哭泣,也怔住了。
直到楚熹扭過身,用雙臂環住他的脖頸,在他耳邊輕輕地說:“謝謝你呀,薛添丁。”
“以後……不要踩椅子,不要搭我肩膀。”
“哦。”
“鬆手,站直。”
待楚熹站穩,薛進徑自回了內院。
他實在看不得那些婦人的淚水。
他暗自發誓,將來絕對不讓楚楚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