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熹如今是個近乎愚孝的大孝女,老爹的決定她通常不會乾預,薛進了解她的脾氣,是以自行請命去說服老爹。
嶽婿倆在書房促膝長談了半個時辰,當天傍晚,一家三口便乘著馬車離開了安陽。
“你跟老爹說了什麼啊?”
“嗯?”今晚風大,薛進裹著一身厚實的棉袍坐在馬車外麵,有些聽不清楚熹的聲音。
楚熹隻好推開門,重新問了一次。
薛進笑笑:“我說,咱們在安陽城裡總是聚少離多,他想抱孫子遙遙無期。”
當著楚楚的麵,薛進沒有說的太明白,不過足夠楚熹聽懂了。
老爹的確心心念念想抱孫子,誰讓當年楚楚還不滿周歲就被楚熹帶去了太川,他沒能親眼看見小姑娘長大,總歸是一樁遺憾,如今世道安穩多了,他就盼著夫妻倆再生一個,好能自幼養在他眼皮子底下。
“你這不是給老爹畫大餅嗎。”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天爺不幫忙,我能有什麼辦法。”
楚熹搖搖頭,目光看向遠處荒廢的舊道:“咱們現在要去哪啊?”
“泗水鎮。”
“那不得很晚才到?”
薛進有一下沒一下的鞭打著馬,估算了一會說:“子時之前興許能到。”
這次出行目的是要讓楚楚感受一下民間疾苦,若隨從仆婢前呼後擁就失了本意,所以夫妻倆隻做尋常打扮,像尋常百姓一樣趕車飲馬,衣食住行都靠自己一雙手,真正達到自力更生。
隻是楚熹第一次“輕裝上陣”,在夜幕下的荒郊野外裡難免擔憂:“這時節會有野狼嗎?萬一遇上走獸怎麼辦?”
“涼拌。”
“我就說等明早天亮了再出發。”
“楚光顯臨時反悔怎麼辦。”薛進轉過身,把楚熹推進馬車裡,緊緊地關上車門:“少廢話了,你不嫌冷?”
“娘……”被突然拎上馬車的楚楚好像才回過神來:“咱們要去太川嗎?”
見楚楚滿臉遭受綁架似的茫然模樣,楚熹多多少少有點小愧疚:“不去太川,咱們去丘州。”
“我知道丘州,那裡離月山關很近,咱們是要去爹爹家嗎?”
“暫時還去不了爹爹家。”楚熹將女兒抱到懷中,用指尖輕輕梳理她柔順黑亮的齊耳短發,極為小聲道:“我們去東丘城。”
“去東丘城做什麼?”
“去東丘城,祭拜你表叔。”
對於不知道的事,楚楚一貫喜歡刨根問底:“哪個表叔?”
楚熹耐心的幫她理清這門親戚:“舅爺的兒子,你爹爹的表弟。”
“我見過嗎?”
“沒有,娘也沒有見過,不過……表叔要是還在,肯定會很喜歡楚楚的。”
即便薛進從來不提,楚熹也知道,李玉始終是他的一塊心病。
那年在太川,司其酒後失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竟捂著臉痛哭流涕,說了許多關於李玉的事。
薛進,李玉,司其,他們三個是在李善強硬的鐵血手腕下抱團長大的,其中李玉年紀最小,又是李善的親生兒子,不論誰犯了錯,李善都拿李玉先開刀,而李玉又是一個極為明朗的人,每每他受罰,還要忍著一身傷痛去安慰司其,也從來不曾向薛進抱怨過一句。
李玉平生隻有一樁心願,他要在大仇得報後,去亳州東海看鯨群白浪。
那時薛進司其身在太川,離東海僅一步之遙。
一步之遙,卻是無儘的遺憾。
也正是那次司其醉酒,楚熹才知道,當初薛軍攻破東丘城後,李善派人將李玉的屍首送回了西北安葬,薛進又另外在東丘城下為李玉立了一處衣冠塚。
薛進說,
他此生未必還能重回西北。
他想讓李玉離他近一些。
還有那隻貓。
從前養在安陽小院那隻鴛鴦眼的白色獅子貓,如今也在東丘城,聽聞陽光好的時候,它會趴在李玉的衣冠塚旁打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