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熹來到冬兒營帳時,冬兒正坐在凳子上盯著燭火發呆。
“想什麼呢?”
“小姐……”
“咳,薛添丁作妖,我不愛理他,和你擠一晚上,不介意吧?”
從前楚熹和薛進拌嘴吵架,冬兒定是要勸和的,隻今晚,她有幾分壞心:“姑爺作妖,小姐該把他攆出去才是,怎麼自己灰溜溜的跑出來。”
“欸,對啊。”楚熹輕拍了兩下額頭,頗為懊惱道:“都把我給氣糊塗了。”
冬兒忍不住笑:“姑爺又怎麼作妖?”
“誰曉得他呢,估計是和仇陽鬨不痛快了,你去的時候可瞧見仇陽了?他有沒有什麼特彆的反應?”
“嗯……沒有。”
“嘖嘖,我就知道,薛添丁有時候跟小孩似的,彆人還沒怎麼著呢,他自己先氣的要死。”
“其實姑爺這般,也在情理之中,若姑爺身邊有個紅顏知己,一心一意想著姑爺,小姐會半點不氣嗎?”
“薛添丁就是這一樣讓人省心,所以啊,我沒道理攆他,隻有自己灰溜溜跑出來的份,不過……”楚熹斂起笑意,不禁歎息:“仇陽還真叫我發愁,雖說你也不願成婚吧,但你在府裡好歹是總有人陪著,不至於太孤單,他呢,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
冬兒垂眸,輕聲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興許小姐覺著苦悶的日子,於仇將軍而言卻是好的。”
“對,你這話很對,想想真是奇怪,我原來最煩那些非要把自己心意強加於人的事精,如今不知怎麼了,竟也犯起這毛病,像個,像個傳統封建的大家長。”楚熹自嘲的搖搖頭:“你倒是比我更通透。”
通透。
冬兒覺得自己實在配不上這兩個字。
“小姐是嘗到甜頭了。”
“嗯?”
“即便姑爺有點小心眼,說話有點不太中聽,可對小姐沒得挑,這些年來,姑爺每每拈酸吃醋,陰陽怪氣,小姐都拿約法三章鉗製他,提從前他在安陽做統領的那些事,可姑爺何曾提過自己的眼睛和身上那道疤?他若提了,小姐還能在他跟前抬起頭嗎?”
“……”
“還有楚楚,那麼乖巧,那麼聰穎,任憑誰見了都打心眼裡愛,縱使小姐在外麵遇上什麼不如意的事,回到家裡,瞧見這一大一小,也就舒坦了,設身處地的想,奴婢若是小姐,也盼著身旁人能早些成婚生子。”
燭光落在冬兒白淨的小臉上,將她那邊臉染得似血一般紅,眼睛是明亮溫暖的,嘴角那抹笑意是柔和甜淨的,平凡的容貌,此刻竟有種難以言喻的動人。
楚熹盯著冬兒,忽然間意識到,她早不是曾經那個跟在自己身後一起犯傻的趙冬冬。
她長大了,能為自己的人生做主,能為自己的將來負責。
於是這天夜裡,因冬兒自我反省一番的楚熹又回了薛進的營帳,薛進免不得陰陽怪氣:“怎麼,人家不留你?”
楚熹沒有回嘴。
薛進翻了這麼多年的舊賬,卻從來不提老爹謀劃的那場刺殺,以至於楚熹都快要把這件事給忘了。
可薛進一定不會忘。
他看向幾步之外,必要將眼睛眯起來,每逢陰雨天,手臂上的疤痕就痛癢難耐。
“我還是想和你一起睡。”
“哼。”
薛進攬住她的腰,心裡的煩悶一掃而空。
……
冬兒和仇陽約定三日之期。
可翌日清早,仇陽便派手下來尋她了。
“冬兒姑娘,我們將軍有要事與你相商,他在營外那邊的山坡上等你。”
“哎……我這就去。”
兵士傳完話就走了,冬兒臨要出門,下意識的轉過身來,看向案幾上的小銅鏡,理了理發髻和衣裳,隨即略有些苦澀的笑。
正值盛夏,草木繁茂。
冬兒遠遠見仇陽站在樹蔭底下,清晨的曦光穿過枝葉,落在他深藍色的布衣上,他是個喜潔且節儉的人,深藍布衣已經洗得隱隱泛了一層細絨,摸上去應當是極為柔軟溫熱的。
冬兒摩挲著指尖,緩步走上前去,聲音低如蚊蠅:“將軍……”
仇陽轉過身,笑道:“這麼早叫你來,沒有耽誤你的事吧。”
“沒有,沒有,小姐睡得晚,一時半刻還不會醒呢。”
“你昨晚同我說的那些話,我回去仔細考慮了一整夜,覺得可以給你答複了。”
冬兒仰起頭,很從容地看著他:“將軍仍是認為不妥嗎?”
仇陽輕輕應了一聲:“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此事對你我都百利而無一弊,可……所謂假夫妻,終究是個謊言,倘若用一生來圓這個謊,未免太辛苦了。”
或許是因為知曉對方太多的秘密,仇陽對冬兒格外的坦誠:“況且,我心裡的確裝著少城主,與其假意放下她,以好友的名分在她身邊,倒不如離她遠一些,好歹光明磊落。”
“奴婢早知將軍會這樣說。”冬兒搖搖頭,很遺憾的長歎口氣:“奴婢就是看準了將軍是個靠譜的,才想找將軍幫忙,哎,看來得另想辦法了。”
仇陽認真道:“你家小姐並非不通情達理的人,你隻管把自己的心意說與她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