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矜,活下去!”
偌大的蘇宅被熊熊烈火籠罩,熱浪翻滾而來,四周紅彤彤的一片,和滿地的鮮血融為一色。外公早已沒了聲息,下人們也倒了滿地,火舌卷著他們的衣擺迅速吞噬著他們的屍體。
舅舅乾淨、整潔的長褂揉成一團,被血水浸透的泥土糊得臟兮兮的,他瞪著眼,嘴唇顫抖著,話未出口,血先一步從他的嘴角汩汩流出。
一道黑影執著匕首,對著他的喉嚨重重一切,鮮血四下噴濺,飛入她的眼睛,蓋住了她的視線……
車內的宋雲矜,從噩夢中醒來。她猛得睜開眼,望著窗外往來的黃包車有些恍惚。
三十年前,蘇老爺子頂住了時局的動蕩,將蘇家的生意擴到江南,一躍成為滬上第一望族。宋雲矜的母親蘇雪芝以出神入化的雙麵繡技藝揚名上海灘,年僅十六歲就成為滬上針神。
如此烈火烹油之勢,卻被十二年前的一把大火燒得精光,蘇家上下一百多人無一生還。
外人隻道是意外,可是蘇家家大業大,更有無數護院,怎麼可能一個都逃不掉?
樹倒猢猻散,那些人忙著瓜分蘇家的產業,誰也沒空去調查真相。
有時候,宋雲矜在想,她是不是應該感謝這些人的貪婪。
因為貪婪,他們顧不上斬草除根,才讓她成為那場大火裡的漏網之魚。也因此,她才有機會查清當年的真相。
那就是——當年那場大火,是她父親宋國峰的傑作。
他與唐許兩家裡應外合,將蘇家一百多人困在火海之中,就連他的親生女兒都不放過。
蘇家一倒,唐家和許家便撲了上來,和宋國峰一起,將蘇家的產業全部據為己有。
從此,上海灘沒有了蘇家,卻冒出了四大家族。
宋雲矜不知道他們身上都沾著誰的血,但是,沒有一個人是清白的。
如今,她回來了。
這筆賬,是該算算了!
這時,司機停了車,操著吳儂軟語輕聲提醒“冉小姐,徐記裁縫鋪到了。”
宋雲矜這才從過去的思緒裡,回過神來。
眼下已經進入南京路——滬上最繁華的地方。遠處,先施公司的旗袍正在促銷,太太小姐們爭相搶購,幾乎把街道都占滿了。
民國十年二月,滬上的寒意正濃,卻擋不住摩登女郎們對美麗的狂熱。
底層女人的美和上流社會自是不同,名媛淑女不會為了擠幾件打折貨,就讓身上沾滿汗臭味,要麼請裁縫上門量身定製,要麼穿得整整齊齊,到高級店麵去享受貴族待遇。
如今滬上最有名的裁縫鋪當屬眼前這家。
徐記裁縫鋪已有百年曆史,因手藝精湛,樣式新穎,甚得滬上老派貴婦的喜愛,又因這一任老板徐師傅留過洋,懂得新式經營之法,進一步將新式名媛紳士的時尚收入囊中。
宋雲矜望著徐記那塊大大的招牌,冷冷一笑。
很快,這家店就是她的了。
“中國有句老話叫先敬羅衣後敬人。”接待宋雲矜的正是裁縫鋪的老板徐師傅,他已過中年,穿著一身長袍,正拿著一件旗袍不斷比劃著,“這件旗袍真的很適合冉女士,您皮膚白,如果再配上紅寶石的臂釧絕對是點睛一筆,還有這條披肩……”
宋雲矜望著鏡子裡的自己。
沒有任何修飾的寶藍色馬麵裙自然垂落,兩側重重疊疊的挺闊褶皺如同起伏連綿的波瀾。與她極雅極清的裝束相反,她的容色卻是一種極致的豔,仿佛世間萬千光華都藏在了她的眉目之間。隻需眼波流轉,便是人間姝色。
順著徐師傅的聲音,她轉過頭,目光落在他手上的旗袍上,嗤笑一聲“中國還有一句俗語,叫紅配綠賽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