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國道,是種花家最繁忙的的公路大動脈,兩端分彆連接著北方的京城和南方的鵬城,無論是在哪個出版社刊印的地圖冊上,都是一根粗粗的紅色線條。
但這根粗粗的紅色線條落在實處,卻是寬窄不一、路況不同,有些路段連那些藍色的省道、綠色的縣道都不如,甚至直接就是砂石路麵,
有很多路況,就是專門跑長途的運輸隊司機都頭疼不已,彆說是那些新司機了。
郝健是一名妥妥的新司機,獲取駕駛證還不到半年,堪稱嘎嘎新的馬路生瓜蛋子。
但當他決定從鵬城開車,順著107國道北上2000裡的時候,並沒有什麼頭疼的感覺,反而全是興奮的心思。
回家,時隔十四年第一次回家,而且還是開著“小臥車”回家,想想都興奮的不得了。
至於傳說中107國道上的垃圾路況,在郝健的眼裡不足一提。
因為郝健開的其實不是一輛小轎車,而是一輛越野車。
鵬城七廠在排到購車指標,有資格買一輛進口車之前,郝健就動了點小心思,想辦法跟相關人員聯絡感情,希望可以分配到一輛“越野能力強”的進口車。
82年的時候,種花家已經開始批量進口菊花國的汽車,其中三菱和豐田越野車的出色越野性能,讓習慣了京城212的國人大為震驚。
竟然還有這麼先進的吉普車?爬山越野如履平地不說,坐在裡麵比坐伏爾加還舒服?
所以郝健心念念的,就想買輛三菱或者豐田,一路開著回老家。
隻不過跟郝健懷有一樣心思的人多了去了,哪個單位都想買輛陸巡、帕傑羅,可就那麼多指標,怎麼可能分的過來?更彆說鵬城七廠還是地地道道的“小字號”。
所以最終分到郝健手裡的,是一輛來自蘇鵝的“緊湊型”小越野——拉達尼瓦。
托關係給郝健弄車的那位朋友多少有些不好意思,隻好使勁吹噓這輛小車的硬派越野性能,
“全時四驅、中央差速鎖,上山下海無所不能,開到溝裡一腳油門就能再開出來,開到天邊都沒有問題。”
郝健倒是不怎麼失望,畢竟買一輛陸巡的錢,夠買三四輛拉達尼瓦了,
雖然鵬城七廠賬目上是有錢,李野也給予了郝健足夠的財務自主權,但花個六位數買輛不能拉貨的汽車,他還是非常心疼的。
現在這輛拉達尼瓦不輕不重的剛剛好,兩門五座的造型也非常亮眼,關鍵是這車最快能跑一百三,百公裡油耗還不到十升,帶上兩個大油桶,一路就能開出一千多公裡去,非常符合郝健的需求。
新車掛牌之後已經是臘月二十八,郝健一刻都沒有耽擱,帶著老婆孩子就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事實證明那個“朋友”說得也不是太離譜,雖然在一千多公裡的路途上,拉達尼瓦多次陷車,但四驅就是四驅,隻要油門使勁踩,大多數情況下都能自救回來。
就有一次實在沒轍了,郝健忐忑的去公路邊的村子裡找人幫忙,也沒有碰到傳說中的路霸刁民,兩盒煙都沒有散完,一群好心人就幫他把車給推出來了。
隻不過這樣走走停停的,一千多公裡走了兩天還沒走完,直到大年三十的深夜,郝健才剛剛抵達江城。
看著外麵漆黑的夜色,郝健的老婆安曉蓮輕輕的道:“他爹,要不咱在江城住下,明天再去孝城吧!你看看你的眼睛,熬的跟紅眼兔子似的,看起來都嚇人。”
正在強撐著開車的郝健順嘴就道:“咱都到江城了,還差這最後百十裡地嗎?我兩腳油門就到了。”
安曉蓮看了看郝健那亂糟糟的頭發,還有那倔強煩躁的眼神,又勸解道:“這都快十一點了,咱就算今天趕過去,孩子他爺爺奶奶也都睡了吧?”
“睡了我也得把他們喊起來,”郝健呲著牙道:“把他們都喊起來,讓他們瞅瞅他們這個不成器的兒子,現在是個什麼樣兒,讓他們瞅瞅,咱家小翠兒是多麼水靈喜人。”
安曉蓮一陣無語,沉默良久之後才柔聲道:“咱還是在江城歇一天吧!你現在心急火燎的,見了孩子她爺爺奶奶,還不知道說出什麼胡話來呢!”
“誰說胡話?伱說誰說胡話?”
郝健神經質的一腳刹車踩下去,把車停在了馬路中央。
“我怎麼就說胡話了?我難道就不應該問問他們嗎?當時怎麼就那麼狠心,怎麼就不認翠兒這孩子,我可是他們親兒子.”
看到自己丈夫又開始提陳年舊事,安曉蓮也有些氣的道:“行了行了,現在翠兒的病都全好了,我都不怨了,你還怨恨個啥?
你想吵吵自己下去吵吵去,彆吵著孩子睡覺,這在車上顛了兩天,都把翠兒顛吐兩回了,你這當爹的是一點都不心疼,
再說你自己問問自己,這麼急的開車回來,真的就是為了跟你爸、你媽吵上一架嗎?”
“我我.我就是想問問”
郝健被安曉蓮問了個愣怔,茫然的連續嘟囔了兩次,後麵卻嘟囔不出來了。
這麼多年了,郝健心裡一直憋著一口氣。
當初他的閨女小翠兒生了病,需要拿錢續命,郝健隻好寫信給家裡老爹求援,
老爹很快給他寄來了120塊錢,另外還有一封信。
信裡說,這120塊錢,是賣了郝健他大哥的自行車得來的。
郝健當場就把那120塊錢又寄回去了,因為他老爹每月工資四十多塊,怎麼就負擔不起自己孫女每月幾
塊的藥錢?還用賣自行車?
所以郝健認為,這是父親在隱隱告訴他“家裡孩子多,四十幾塊的工資要劈八瓣,根本不夠分,一個女娃兒,能一次性治好就治好,治不好家裡沒有能力填窟窿。”
站在郝健父親的立場上,不得不說是一次無奈的決斷,郝健兄妹四人,加上父親、母親,需要贍養的奶奶,還有孫子、外孫加起來十幾個,四十幾塊錢確實不夠分,但事情總有個輕重緩急不是?
所以郝健才憋了口氣,自己的閨女自己治,就算死了也是自己埋,直接斷了聯係跟老家老死不相往來。
但等到他跟了李野掙了大錢,這口氣的發泄方向就拐彎了。
當初在清水縣一中的門口,郝健就發下誓願,要開著自己的小轎車回老家,讓家裡人看看自己的“病秧子閨女”不是賠錢貨,而是一隻你們高攀不上的金鳳凰。
所以在買到這輛拉達尼瓦的當天,郝健就急匆匆的驅車北上,衣錦還鄉。
一個新司機,獨自駕車一千多公裡不知道有多累。
而支撐著郝健一路莽過來的那股勁兒,真的是深深的怨恨嗎?
郝健自己都沒意識到,其實他的心思早就變了,他心裡的那口怨氣,隨著距離家鄉越近,變得越來越淡薄,而另一種情緒,卻越來越強烈。
但作為枕邊人的安曉蓮,怎麼會看不出來?
郝健一家三口最終還是在江城找了家旅館住了下來。
他躺在旅館的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眼前浮現出一張張的麵孔。
時隔十四年,這些麵孔卻一點都沒有模糊,音容笑貌宛若昨日。
。。。。。。
大年初一,郝健睡過頭了。
“曉蓮,你醒了也不喊我一聲啊?”
郝健一看手表,翻身起來就急匆匆的穿衣服穿鞋子。
千裡歸鄉一路疲累,昨夜又是輾轉反側大半夜沒睡,這一下子都到中午了。
安曉蓮沒吱聲,隻是朝自己閨女使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