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晉江文學城首發
太傅府的這場大火是半夜燒起來,火勢又凶又急,等到府中奴仆驚醒,提著水桶去救火,主屋已燒得濃煙滾滾,火勢洶湧到壓根無法入內。
李太傅等人聞訊驚惶趕來,大火仍未撲滅。
一看到那幾乎被大火吞噬了大半的院落,崔氏雙腿發軟,直往李硯書的懷中倒,雙眼發直地訥訥:“天爺菩薩,怎會這樣…怎會這樣,阿嫵還在裡麵!”
李硯書扶著妻子沒接這話,隻板著臉,催著提水的仆人們:“都快些!趕緊將火滅了!”
嘉寧和李成遠小倆口正值新婚,如膠似漆,原本親親熱熱準備睡覺了,乍一聽到外頭起火的消息,也都從床上蹦起,一路跑著過來。
老遠見到熊熊灼燒的烈火,倆人嚇得臉都煞白。
還是李成遠最先反應過來,一個箭步衝上前,四周尋了一圈見不到妹妹的身影,急忙走到李太傅身前:“父親,阿嫵呢?”
李太傅蒼老的臉龐在火光照耀下愈發滄桑憔悴,語氣也透著濃濃的疲憊:“她……還在裡麵。”
“什麼?!”李成遠大驚失色,轉身就往前衝:“阿嫵!阿嫵,你聽得到嗎?”
眼見他要衝進火場,嘉寧郡主失聲喊道:“夫君!”
李硯書也擰起眉,讓丫鬟扶著崔氏,兩步上前將李成遠抓了回來:“這麼大的火,你不要命了!”
“可是妹妹還在裡麵!”李成遠急的一張臉都通紅,慌亂無助地看向於他而言無所不能的長兄:“大哥,怎麼辦啊,現在該怎麼辦!”
見弟弟急紅的雙眼,李硯書心下也不忍,但這一絲不忍很快被理智壓下,他沉下語調:“已經讓人去叫消火鋪的兵丁,現下……隻能等他們來了。”
“等他們來,妹妹早就被燒死了!”李成遠大喊,掙紮著要讓李硯書鬆開:“總得有人進去,她沒準暈在裡頭,就等著我們去救啊!”
李硯書額心一跳,而後握緊拳頭,朝李成遠揮去:“閉上你的烏鴉嘴!”
這一拳頭力道不小,直把李成遠打懵,腳步踉蹌地往後退兩步。
嘉寧郡主一看,忙不迭撲上前去扶:“夫君,你沒事吧?’
李成遠被打得嘴角流血,捂著疼痛的腮幫子不可置信看向長兄,滿臉無辜迷茫。
崔氏也嚇了一跳,上前去拉李硯書:“一郎也是擔心阿嫵,你打他作甚?”
“他如此莽撞,不打他打誰?”李硯書麵罩寒霜,一手指著那燒得不成樣子的屋子,一邊冷冷看著李成遠:“這樣大的火,你衝進去會有什麼後果,你心裡沒數?都成了家的人,遇事還憑著一腔衝動,難道全家上下就你一人最記掛阿嫵,就你一人英勇?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添亂!”
說著,他又看向嘉寧郡主:“勞煩弟妹好好看著這混賬,莫要叫他再胡鬨。不然你嫁進李府三日就成了寡婦,回頭我們也無法與端王爺交代。”
嘉寧郡主開始還心疼自家夫君,心裡責怪長兄下手太狠,現下聽到這話,立馬將李成遠扶到一邊,低低勸道:“火勢太大,還是等消火鋪的人來吧。”
等待的時辰如酷刑般煎熬,好似過了半生那麼長,外頭才響起下人的通稟:“來了來了,消火鋪的來了!”
話音才落,隻聽“轟隆”一聲巨響,在院外眾人或複雜、或震驚、或慌亂的目光裡,玉照堂主屋的房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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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尚泛著淡淡青灰色時,金吾衛敲響了晨鼓聲,宮門、坊市門、長安各處城門也依次開啟,出城的進城的趕著騾子騎著馬,絡繹不絕,沉寂了一夜的長安城在清晨漸漸蘇醒,迎來白日的熱鬨繁華。
今早街頭巷尾百姓們議論的新鮮話題,莫過於太傅府上那場大火——
“我家就住在隔壁的昌寧坊,推開窗就能瞧見,哎喲,燒得可駭人了,半邊天都映得通紅!”
“聽說那火燒了半夜,整個屋子都燒塌了。”
“可不是嘛!據說起火的院子是李太傅那位和離在家的小女兒住的,要說她也是命不好,剛和離不久,回娘家院子還被燒了。”
“那是挺背的,最近這天兒也不算太乾燥,如何就起火了?也不知道人有沒有事。”
這話一出,麵湯攤子旁一個買朝食的老蒼頭道:“彆提了,已經燒死了。”
鋪子裡議論的眾人都豎起了耳朵,睜大了眼:“老丈,這話可不能亂說!”
“我亂說什麼,本來就是嘛。”老蒼頭理直氣壯道:“我家郎君是消火鋪當差的,為著太傅家這場火,忙到現下才回家,餓得前胸貼後背的,這才打發我買些吃食回去呢。”
眾人聽罷,不由好奇打聽:“是你家郎君說,那位李家娘子真的燒死了?”
“唉,那樣大的火,房梁都燒塌了,更彆提屋裡的人了。”老蒼頭歎道:“我家郎君說,人都燒得焦黑,半點不成樣子了。”
“阿彌陀佛,那位李娘子應當還很年輕吧,就這樣燒死了,實在可惜了。”
“紅顏薄命啊,年紀輕輕卻落了這個下場。”
“太傅府不是前幾日才辦的喜事?這麼快又要辦喪事了,白發人送黑發人,這叫太傅如何受得住哦。”
鋪子裡的食客與湊熱鬨的路人們正唏噓感歎著,忽的,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
眾人循聲看去,隻見晨間門明淨陽光下,一位身著玄色錦袍的俊美男子跨著駿馬,執鞭疾馳。
明明是夏日時分,可那男人陰沉的眉眼以及周身淩冽的氣勢直叫人不敢直視,所經之處更似降了溫度,無端使人不寒而栗,連忙朝兩旁閃躲著
。
那矜貴郎君疾馳而去後,又有幾人騎馬緊緊追隨,瞧那奔走的方向,好像是李太傅府。
“這人是何來頭?竟在白日鬨市縱馬!”
“不知啊,不過看他那身穿戴,還有通身氣派,定非常人。”
“模樣生得可真俊,就是冷著臉怪駭人的。”
路人們七嘴八舌議論,很快也將這個小插曲拋到腦後,繼續說著李太傅之女被燒死的事。
無人注意到熱鬨街邊,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正混在人群裡往城門方向轔轔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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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府內,婚宴的大紅燈籠與紅綢緞尚未撤去,府邸上下卻籠罩在一片化不開的悲傷愁雲裡。從主家到奴仆,人人皆是一副凝重麵孔,甚至無人敢高聲說話,生怕驚擾那才將慘死在大火裡的魂靈。
清雅幽靜的玉照堂,如今隻剩下一片斷壁殘垣,連同那一牆才開出來的薔薇也被烈火濃煙灼熏得枯萎慘敗。
薔薇尚能看出花形,可它們的主人,卻成了一具安靜的蜷縮得宛若黑炭的屍骸。
“老師,你說這是阿嫵?”
屏退閒雜人等的寂靜院落裡,裴青玄看著榻上那被白布遮住半邊的焦黑屍體,昳麗眉眼染上荒唐笑意:“這怎麼可能是她。”
他轉過身,狹眸定定盯著麵前仿佛一夜蒼老的李太傅,嘴角雖勾著,語氣卻無比冷硬:“老師莫要與朕開這種玩笑,快叫阿嫵出來罷。”
“陛下覺得老臣會拿女兒的性命開玩笑麼?”青袍之下,李太傅握緊拳頭,看著麵前這個自己曾引以為傲的學生,渾濁雙眸似怨含淚,蒼老聲音也顫抖著:“阿嫵可是老臣唯一的女兒,是老臣與你師娘最疼愛的孩子啊,便是拿我的命換她的命,我也是願意的……”
他哽噎了好一陣,忽又想起什麼,打開手邊那個小匣子,從中取出一封信來:“這個,是她昨日夜裡放在素箏那的。總共寫了三封信,給我的、給她兩對兄嫂的,最後這一封,是給你的。”
裴青玄沉默著,又看了一眼那具麵目全非的屍骸,才提步上前,接過李太傅手中的信封。
薄薄一頁紙,其上是再熟悉不過的字跡。
在信裡,她稱呼他“陛下”,訴說這段時日她有多煎熬,每一次與他虛與委蛇、強顏歡笑,都叫她厭惡透頂。她還在信裡笑他愚蠢,明知她是薄情之人,竟還對她念念不忘,最後她道——
“既無法逃脫,唯有一死求個清靜,也好過日日做戲,不堪其擾。
李嫵,絕筆。”
是絕筆,更是絕情絕義之言。
不留半分的溫柔與念想,哪怕一星半點。
她要他完完全全地厭惡她,以他的驕傲,徹底放下她這個不值當的無情女人。
撚著那張薄薄的信紙的手背青筋暴起,好似下一刻就要其化作齏粉,良久,裴青玄抬起頭,那雙狹長鳳眸泛著些許緋紅:“朕不信。”
李太傅驚愕看他,心下有些慌。
“她怎麼可能就這樣死了?”裴青玄嗓音沉冷:“她那樣聰明的人,比誰都狡詐,比誰都會算計,更比誰都惜命。之前她都沒死,如何現在……”
喉頭一陣發哽,好似有股沉甸甸的淤堵之氣亟待衝破胸膛,叫嗓音都變得沙啞:“現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她答應要與朕重新開始,她怎麼會死……這定是她誑朕的手段。”
“老師,朕知道強奪阿嫵入宮,是朕不對。但請您告訴朕,她在哪?”
見李太傅不語,他上前一步:“朕以裴氏一族的榮光,以朕的江山社稷、朕的性命與您起誓,隻要她今日與朕回宮,朕不會與她計較,仍會好好待她,隻要她同意,朕明日……不,現在,現在就可寫立後聖旨——朕立她為後,明媒正娶將她從朱雀門迎入宮。朕與您保證,朕會待她好,一心一意,絕不負她。”
裴青玄攥著那封信,定定看著李太傅,此刻他不是帝王,而是一位向長輩求得肯定的郎婿:“老師,學生待阿嫵的情意,您應當知曉,還請您莫要再拆散我們。”
李太傅聽得此番話,簡直要咬碎後牙,他如何不知?他便是知道,才會這般,恨也恨不起來,怨又怨不徹底!
“你糊塗,實在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