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關於裴青玄的最多。
從繈褓嬰孩到豆蔻少女,不知不覺裡,他占據著她的人生不可忽視的一大部分,甚至勝過她的父母,她的兄長們。
六歲那年,他被皇帝罰跪在雪地裡,她握住他的手放在懷裡暖:“玄哥哥,阿嫵相信你沒錯,你彆怕,阿嫵會陪著你的。”
九歲那年,丹陽說皇帝最愛的子女是她與五皇子,她不服氣地回嘴,“那有什麼了不起,我最喜歡玄哥哥了,全天下最喜歡,誰都比不過他!”
十四歲那年,她粉麵羞紅,揪著帕子與他道:“明年及笄,我就能嫁給你了。”
及笄那年,她紅著眼與他承諾
:“阿嫵會等你回來的,一定會。”
忽然間,一陣痛意襲來,那一團團白光逐漸暗淡。
她慌亂無措,身前響起一道溫柔而堅定的聲音:“阿嫵,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阿娘……”
失了血色的嘴唇翕動,耳畔傳來許多嘈雜聲響:“太好了,娘娘有意識了!”
“快,快點拿參片來!”
嘴裡被塞進什麼東西,格外刺鼻,一嘴怪味,李嫵皺了皺眉,勉力撐起眼皮。
映入眼簾的臉龐十分模糊,可她還是認出來了,淡淡呢喃:“玄哥哥……”
這聲細若蚊呐的低喚,霎時叫裴青玄心口窒痛,好似有隻無形的大手牢牢攥著心臟,擠出其中每一滴血液與空氣。
狹長的眼尾通紅,他彎著腰,頭顱抵著她的額頭,薄唇親吻她汗濕的臉龐:“我在,阿嫵,我在這。”
李嫵眼睫顫了顫,剛想開口說什麼,腹中痛意傳來。
“快,陛下先讓開,趁著娘娘有氣力,快將孩子生下來。”
“娘娘加把勁,就快出來了!”
李嫵雙手緊抓著枕頭,痛得滿臉是汗,裴青玄在旁看得焦急,又怕她咬破舌頭,坐在床頭將手掌放她嘴邊,由她咬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殿之內傳來一聲驚呼:“生了生了!”
可等了半晌,卻聽不到嬰孩的哭聲。
穩婆她們看著臉色漲得青紫的小皇子,一個個都慌了神,難道是在產道裡憋了太久,活活悶死了?
才將升起的喜悅頓時煙消雲散,殿內氛圍愈發凝肅。
穩婆們趕緊拍著小皇子的屁/股,可孩子還是雙眸緊閉,一點動靜都沒有。
崔氏和嘉寧也都看得心口狂跳,尤其是孩子那張青紫臉色,已然不好了:“怎會…怎會如此!”
若是阿嫵醒來,知曉此事,豈不得肝腸寸斷?
“陛、陛下。”穩婆們戰戰兢兢將嬰孩托著呈上前:“皇子他…他怕是……不大好了。”
裴青玄心下一沉,視線從李嫵蒼白的臉色轉開,再看那個小小一團的孩兒,眸色暗了暗。
“可拍過了?”他道。
“拍、拍過了。”
“他是朕與阿嫵的孩子,他母親都熬過來了,他怎能熬不過來?”
裴青玄眉眼冷肅,從榻邊起身,雙手接過那個孱弱嬰孩,附耳在孩子胸口聽了兩息,麵色一變,而後將嬰孩放在腿上,單手叩住嬰孩的下頜,掌心克製著力道壓著孩子的胸腔,一下又一下。
眾人看著此番動作,麵色倉皇而凝重,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眼見壓了一陣,孩子仍沒響動,殿內眾人一顆心越發沉重,皆已認定貴妃誕下了個死嬰——
自古婦人生產猶如過鬼門關,誕下死嬰並不算什麼稀奇事,何況貴妃大出血的狀況,能保下母親一條命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崔氏紅著眼眶,剛想上前勸一句:“陛下和阿嫵還年輕,日後還會有孩子的。”
話還沒出口,忽見皇帝掌下的孩子好似嗆了一下,下一刻,就如神跡降臨般,張開嘴巴,“哇”得哭了出來。
聲音雖不如尋常孩子響亮,卻的的確確在哭!
而那漲得烏青的皮膚也在哭了幾聲後,漸漸轉為紅潤的顏色。
“哭了,老天保佑,小皇子哭了!”
“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這一刻,莫說是那些“死裡逃生”的穩婆與禦醫,就連崔氏和嘉寧也喜極而泣地抱在了一起:“太好了!”
裴青玄額上也布了一層細密冷汗,看著掌心那皺巴巴哭泣的小嬰孩,也長舒了一口氣。
“你這小混賬。”他眼眶泛紅地低下頭,輕輕
撞了下孩子的額頭,低沉語氣透著劫後餘生的笑:“跟你阿娘一樣,都要嚇死朕不成?”
小嬰孩張著嘴巴,哇哇地哭。
裴青玄又深深看了他兩眼,才將孩子遞給穩婆帶下去清洗。
轉而看向榻邊昏睡的女人,他垂下頭顱,再次親了親她的臉頰:“阿嫵,我們的孩子也沒事了,辛苦你了。”
穩婆在旁提醒:“陛下,現下母子平安,你也下去歇息吧,奴婢們也好給貴妃清理。”
裴青玄看了眼那穩婆。
穩婆被看得心下發緊,趕緊低頭。
崔氏和嘉寧是知曉生產後需要清理血汙及一些瑣碎事,於是忙上前道:“陛下,您下去吧,這裡有我們看著。”
“是啊,堂兄,等這邊收拾好了,你再進來作陪也是一樣的。”
默了一陣,裴青玄這才鬆開李嫵的手,從榻邊起身。
大抵才經曆過一場劫難,站起時,高大的身軀都晃了一晃。
宮人想上前扶,被他攔住:“朕無礙。”
他麵色青白地站穩腳步,深深看向崔氏與嘉寧:“勞煩你們了。”
崔氏和嘉寧連道不敢,雙雙屈膝目送皇帝往外去。
待腳步聲遠,倆人正要往榻邊走去,忽聽外頭傳來一聲驚呼:“陛下!”
倆人心下一跳,齊齊看去,便見屏風之後,那抹修長挺拔的身影如山崩般,陡然倒地。
***
貴妃元夕產子,乃是普天同慶的大喜事。
眾臣得到宮裡的喜訊,連夜寫了不少恭賀的奏表,就等著正月十六開朝時上表。
不曾想十六日清晨到達宣政殿外,卻聽到皇帝罷朝的消息。
眾臣驚奇,還當陛下這是大喜過望,沉溺於得子的喜悅裡,不願上朝。
誰知這一罷朝,便是整整七日。
有消息靈通的大臣打聽到,陛下並非陪伴貴妃稚子而無暇上朝,實是大喜大悲,舊疾複發,昏厥了三日。
李嫵昏睡兩日醒來,聽到裴青玄尚在昏迷的消息時,也愣了一愣。
又不是他生孩子,如何比她昏得還久。
卻也不去管他,反正有禦醫伺候著,用不著她擔心。
在素箏的服侍下進了些補湯與吃食,她稍有了些氣力,剛想再睡,素箏卻滿臉遲疑與困惑地叫住她:“主子,您…您不想看看小皇子麼?”
李嫵怔了下,小皇子。
不知為何,一想到那個孩子,心下無端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排斥感——
理智告訴她,她應當看看這個她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孩子。
可心裡有個聲音在說,不,我不想見到他。
坐在床邊安靜許久,李嫵迎上素箏不解的眼神,抿了抿唇,道:“明日再看吧,我有些困,想要歇息。”
素箏愣了愣,心下奇怪,尋常母親生了孩子,不都第一眼急著看孩子麼,如何到了自家主子這,卻是毫不上心?便是再困,叫人抱孩子過來看一眼,也不會耽誤多久吧?
腹誹歸腹誹,主子的命令不可違抗,她忙應道:“是,那您先歇息。”
掐金滿繡的綿紗幔帳緩緩放下,李嫵躺在柔軟衾被裡,闔上雙眼,醞釀睡意。
迷糊間,她好似聽到外頭傳來嬰孩的哭啼聲,細而孱弱,斷斷續續。
黛色柳眉輕蹙,壓下心底那股莫名煩悶,她扯過被子捂著腦袋,隔絕外頭的嘈雜。
可不知為何,無論她如何遮住耳朵,那哭聲仍鑽進腦中,吵鬨不休。
“素箏,素箏……”
匆匆腳步聲趕來:“主子,奴婢在。”
“奶娘呢?叫她讓孩子彆哭了。”
幔帳外停了一停,
才傳來素箏謹慎的回應:“您聽錯了吧?方才奴婢還在看小皇子,他睡得正香,沒有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