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硯書和李成遠得知後,卻是不以為意:“父親是擔心阿嫵母子倆剛搬過去人生地不熟,留下有個照應是好事。且那處莊子阿嫵是以父親的名義買下的,對外就說父親去莊上修養,或是他外出遊曆了……終歸旁人也隻是隨口問問,哪裡真會去尋父親在哪。”
做兒子的都不介意了,崔氏和嘉寧兩個當兒媳的便也不再多說。
當日傍晚,李太傅的行囊就用馬車裝回了靜園。
李太傅就此在靜園住了下來,白日教裴璉讀書,夜裡編撰文集。
李嫵也沒閒著,如今已是十月,再過不久就是年關,她將她名下的奴仆、商鋪、田地、莊子等都清點一遍,重新做賬入冊,單單靜園這一處連仆人、婆子、丫鬟等就養了五十八人,每月花銷不是一筆小數目,她也得重新拾起管家經營的本事。
這般忙碌了幾日,見裴青玄再未登門,李嫵不禁懷疑,或許他那日真的隻是來送賀禮,反倒是她想太多。
就在她快將這事拋到腦後時,那人再次在傍晚出現。
這一回,李嫵剛巡視完田地和果園回來,剛到門口,就看到那齊齊係著的十幾匹駿馬和黑衣勁裝的暗影衛,以及他們的主子——正指使著他們從車上搬花的裴青玄。
綺麗絢爛的紅霞之下,男人一襲蒼青色長袍,腰係玉帶,越發襯得身量頎長,寬肩窄腰。
許是趕路太急,一張劍眉星目的俊顏還泛著微汗淺紅,見著暗影衛搬花不夠小心,還蹙著眉上前搭把手,這副模樣不像是已過而立的沉穩帝王,更像是十七八歲那個帶著李嫵儘興騎馬的少年郎。
李嫵站在暮秋的晚霞裡有一瞬的恍
惚,待那人的視線投過來時,她才陡然回過神。
嘴角不自在地抿緊,麵上神情也不禁冷著,她走到門邊,看著老實往裡搬花的安杜木,皺起眉頭道:“你這差事如何當的,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就往莊子裡搬。”
安杜木一怔,饒是已會說些長安話,但一緊張,還是會大舌頭:“主子,奴…奴…他……貴人說要搬,送給您的……”
那雙黑白分明的圓眼睛一會兒看看李嫵,一會兒看看裴青玄,安杜木很是不知所措。
李嫵瞥過那滿滿當當十幾桶的花,蘭花、木樨、秋茶花、秋海棠、還有一些她叫不上名的,水紅色、淡藍色、鵝黃色、草綠色,嬌豔鮮妍,斑斕絢爛,堆在一起熱鬨又繁雜。
眼皮跳了跳,她悄悄睃了站在門邊不遠的男人,他這是把東市的鮮花都搬空了?
“主子,還搬嗎?”安杜木問。
李嫵抿了下唇,沒立刻回,隻走到裴青玄麵前,施施然行禮:“不知陛下今日又是因何登門?”
她雲鬢鴉青,一襲蜜合色裙衫剪裁合宜,將一身雪膚襯得愈發瑩白,如今又離得這樣近,低下頭顱時,衣領後露出一截纖細雪色。
一路奔馳的熱意才將散去幾分,忽又蹭蹭往上竄,裴青玄喉頭微動,嗓音低沉:“朕若說路過,你信麼?”
李嫵眼睫一顫,而後仰起臉,一副“你覺得呢”的表情。
“看來是不信。”
不知為何,明明倆人孩子都這樣大了,肌膚相親時荒唐事也做了不少,可現如今這般對麵對站著,卻莫名有些無措。
裴青玄抬手抵唇,輕咳兩聲,而後指著那些花道:“路過東市,見著那些花好看,就想來送給你。”
他語氣坦然且誠懇,也不知是李嫵的錯覺,還是今日的雲霞太過旖旎,她好似從男人的臉上看到一絲局促赧色。
他還會不好意思?
好似發現什麼新鮮事物,李嫵錯愕蹙眉,腦袋空空站在原地,不知該說什麼。
“花已送到,朕先回了。”
裴青玄看著她,好似等她挽留。
然而兩廂對視一陣,李嫵隻靜靜站著,甚至連客套一句請他進屋喝杯茶都沒說。
漆黑狹眸間略過一抹黯然,語氣卻聽不出半分情緒:“起風了,快進去吧,彆著涼。”
語畢,裴青玄收回視線,轉身看向暗影衛:“上馬。”
一隊人紛紛翻身上馬,待到主子一聲令下,一匹匹駿馬猶如離弦之箭,迅速從靜園門前離去。
李嫵望著那飛揚塵土間疾馳而去,心下還有些不可置信,他真的就這樣走了?
大老遠趕過來,就是為了給她送花?
“主子,這些花該如何辦?”看著安杜木一臉為難的表情,素箏忍不住幫他說兩句話:“安杜木不是不聽您的吩咐,隻是陛下那性子,天底下除了您和太後,誰敢違抗他的意思……何況他是送東西上門,也不是從咱府上搶東西,實是不好攔……”
李嫵也沒責怪安杜木的意思,方才說那話,指桑罵槐罷了。
視線從遠方霞光收回,再次投向那些嬌豔美麗的花朵,她扯了下唇:“搬進去吧,找些花瓶養起來。”
素箏長舒一口氣,又道:“陛下一次送這麼多花來,花瓶怕是都不夠用了。”
“花瓶不夠用,拿桶裝著,再有多的,就給園裡每人都分上兩三枝。”晚風拂麵,帶來三分料峭秋寒,李嫵抬眼又看了下天色。
這個時辰,他還趕得及回長安麼?
算了,管他的,反正有那麼多暗影衛,他在城外睡一夜也不礙事。
長指攏了攏衣領,李嫵提步朝門裡走去。
那一堆的花用儘了靜園裡的花瓶,剩下的那些
也按照李嫵的意思分給下人。
府上那些婆子丫鬟們分到花,都高興得很,畢竟花兒那麼漂亮,誰不喜歡?隻是說起送花的人,一個個都諱莫如深——知道內情的不敢說,不知道內情的也不敢多言,畢竟整個靜園的下人簽的都是死契,給人當奴才,最忌諱便是議論主家的事。
李嫵的院子各處也擺上了花,寢屋窗戶旁放著兩枝開得最燦爛的木樨,碎金般繁豔,整個屋內都彌漫著馥鬱甜香。
得知這花是裴青玄送來的,裴璉左左右右看了好一會兒,走到李嫵跟前:“阿娘喜歡嗎?”
李嫵執筆入賬的動作微頓,掀眸看向桌邊的小家夥:“喜歡…什麼?”
裴璉指了指窗台上的木樨花:“父皇送的花。”
李嫵順著他的指頭看去,沉默了。
若他問,喜不喜歡花,她定然會答喜歡。可他問的是,喜不喜歡他父皇送的花……
她一時不確定這小家夥是隨口一問,還是狡猾地套她的話。
“還好。”她垂下眉眼,淡淡道:“挺香的。”
裴璉那點小心思落了空,卻也不氣餒,站了一陣,又小聲地喚:“阿娘。”
李嫵再次看向他:“怎麼?”
“下次父皇再來的時候,可不可以派人喊我一聲。”裴璉咬唇道:“哪怕隻是和他請個安都行。”
李嫵微愣,也意識到自己的疏忽。那人都到門口了,哪怕自己回屋不理他,也該讓璉兒出來給他請個安,全了禮數才是。
“下次……”兩個字剛說出口,李嫵眸光閃動,還會有下次嗎?
嫣色唇瓣抿了抿,她認真看向裴璉:“阿娘答應你,若有下次,定會派人知會你,如何?”
小孩子的悲喜來得快去得快,那張稚嫩小臉頓時浮現笑意:“多謝阿娘!”
李嫵摸了摸他的腦袋,便吩咐下人帶他下去洗漱。
屋內重新安靜下來,盈滿一室木樨甜香。
李嫵本想繼續寫賬冊,目光也不禁被這香味吸引,抬眼看去,木窗漏出的一縷冷白月光下,木樨花碎金般靜靜地開。
都十月裡了,也不知那人是從哪裡買到這木樨。
這回是送花來,下回呢?難道在東市遇上什麼,再給她送來。
意識到自己竟然真的思考起下回,李嫵黛眉蹙起,心下懊惱,一定是今天出門太累,腦子都不清醒了。
她嘗試著集中注意力看向賬冊,卻是沒來由的心煩意亂,最後將手中毛筆隨意撂開,懶散往軟墊靠去,又抬起一隻手遮住眼睛。
都怪這木樨花太香了,動搖心性。她想,待會兒就讓素箏擺出去。
奇怪的是,花雖然擺到外間,可這一夜李嫵的夢裡仍充斥著木樨甜香,揮之不去。
轉眼又過了三日,玉瓶中的花兒尚且鮮妍,那一隊人馬又於傍晚時分出現在靜園門口。
這一回沒帶花,卻帶了好些糕點。
李嫵掃過桌上那雕紅漆九攢食盒,再看麵前風塵仆仆的男人,烏眸輕眯:“這回也是路過?”
“不是。”
裴青玄薄唇抿了抿,稍頓又道:“母後掛念璉兒,讓朕來給他送些點心。”
李嫵垂眸,又看了眼食盒。
那裡頭的每一樣,分明都是她平素愛吃的。
還君無戲言呢,根本就是謊話連篇。
“既是給璉兒的,那陛下坐著稍等片刻,我已命人去喚他了。”她屈膝行了個禮:“我就先退下。”
剛轉過身,還未抬步,細腕忽被一隻溫熱的手掌拽住:“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