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說的話,那說明阿娘還是要你喜歡的咯?”裴璉道。
“……”她倒也沒這樣說。
“父皇,你下次來,再多送些花吧。”裴璉一本正經給他出著主意:“你上次送的那些花,阿娘還擺在房裡。孩兒問她喜不喜歡,她說挺香的。對了,昨日我還聽阿娘與素箏姑姑說,十五那日送我進宮探望祖母時,她順道去西市逛,說是要買花種。”
裴青玄黑眸微動:“可知她要買什麼花種?”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隨便聽到的。”看著自家父皇若有所思的模樣,裴璉好奇問:“父皇想知道嗎?那孩兒去問問阿娘?”
“不必。”
裴青玄彎腰將裴璉放在凳子上,又拿了塊糕點遞給他,看著孩子慢慢吃了會兒糕點,他神情溫和道:“璉兒,你想父皇和阿娘重新在一起嗎?”
裴璉小手捧著糕點抬起頭,想了想,誠實點頭:“嗯!”
他想要個完整的家,就像阿狼一樣。
裴青玄輕拂袍袖,挨著孩子坐下,耐心地拉攏這個小幫手:“那你日後,可得多幫幫父皇……”
***
暮色沉沉,李嫵回到院裡不久,就聽丫鬟來報,說是貴人騎馬離去了。
又過一炷香,裴璉也被人牽了回來,丫鬟手中還提著那裝著糕點的食盒。
“父皇和孩兒說了些話,就回去了。”裴璉乖乖走到李嫵身邊:“孩兒本想留他一起用晚膳,可他說明日還要上早朝,而且他留下來,阿娘或許會不高興……”
李嫵稍稍抬起眼皮,看著燭光下那張小臉,並未多說,隻道:“去洗手,準備用晚飯吧。”
裴璉點了點頭,很快被丫鬟牽去外間。
李嫵靜坐片刻,偏臉看向桌邊的食盒,少傾,抬手從裡拿出一
塊白玉梅花糕,送到嘴邊慢慢咬了口。
糕餅軟糯香甜的滋味在舌尖彌漫,隱有淡淡梅花寒香。
她默默吃著糕點,與裴青玄相關的往事不可控製的浮現在腦海。
他們曾一起吃著禦膳房新出爐的糕點,一起在冬日賞雪賞梅花,還會打雪仗,堆雪人。
先是堆了一個小的,後來他又在她旁邊堆一個大的:“孤的雪人陪著阿嫵的雪人,兩個雪人在一起,再不會孤單。”
那時聽著這話,隻覺滿心歡喜,還興致盎然地取了眉黛和胭脂給雪人上了妝。
後來她凍得兩隻手紅通通,他趁四下無人,悄悄替她捂手,又借著梅花枝的遮擋,情難自已,低頭吻了她的眉心。
冰天雪地,瓊枝碎玉,那一刻她的心跳得很快,他的眼裡也亮度驚人,滿滿倒著她紅透了的臉頰。
“阿娘,你在笑什麼?”
李嫵怔怔回過神,手中梅花糕已吃了大半,再看麵前的裴璉,她眼睫輕顫:“我笑了麼?”
“你嘴角翹起來一些。”裴璉邊說邊伸手去扯他的嘴角,勾起一點點弧度:“像這樣。”
李嫵愣了愣,而後搖頭:“沒什麼,就是想起一些過去的事。”
糕點果然不能多吃,她想,將剩下的半塊梅花糕放在碟中,再次起身,神情又恢複平時清冷:“走吧,去用晚飯。”
***
十五日一早,李嫵帶著李太傅、裴璉乘著兩輛馬車,進了長安。
將李太傅和裴璉送回李府,另又與嘉寧交代了兩句,李嫵便驅車去逛西市,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看能否尋到永樂宮種的那些奇花異草的花種。
花種還沒尋到,卻遇到了半個熟人——
楚國公府的現任國公夫人孫氏,以及她的一雙兒女。
那兩個孩子,男孩四歲,女孩兩歲,遠遠瞧著都十分可愛。
李嫵戴著帷帽站在攤位旁,隔著一層輕紗望著那往香藥鋪子裡走的孫氏,時隔多年,當年宴會上那瞧著唯唯諾諾的新媳婦,如今也穩重成熟,有了大家婦人的風範。
至於那兩個孩子,兒女雙全,楚明誠那樣喜歡孩子的人,一定很歡喜吧。
“哎喲,這位貴人,你要些什麼?本店各種菜蔬種、穀種、花木種子、一應俱全……”
“隨便看看,不必招呼我。”
熟悉的嗓音在身後響起,李嫵眸光輕動,還以為是自己出現幻聽,下意識扭頭看去,一道高大的玄色身影映入眼簾。
才幾日未見的男人身著雙十花綾的玄色圓領長袍,腰佩金鉤,麵如冠玉,雙眼噙笑地朝她走來:“竟這樣巧。”
李嫵:“……”
帷帽輕紗恰到好處遮住她輕翻的眼:“我竟不知長安西市這樣小。”
“或許不是西市小,而是你我有緣。”裴青玄道。
李嫵一時噎住,抬眼見他依舊一副和氣笑模樣,又不知該說什麼好。最後緩過一口氣,在心裡罵了句厚臉皮,嘴上語氣淡淡:“陛下今日這樣有閒心,來逛西市?”
裴青玄漫不經心嗯了聲,垂眸看她:“阿嫵要買何花種?可買到了?”
提到花種,李嫵也記起正事,並未直接回答他,隻道:“這點瑣碎事,就不勞陛下費心。你去逛你的,我自買我的。”
“朕沒什麼想買的,閒著也是閒著,陪你一起。”
“……”
李嫵深深看了他一眼,見對方混不吝的樣子,也知今日這人是要賴著他了。
算了,西市也不是她開的,他要跟就跟著。
李嫵全當他是透明人,自顧自地去問店主花種,然而跑了好幾間鋪子,隻買到了兩種,還有好幾種皆未尋到。
“娘子所問
花木本就稀少,再加之運來長安、栽種成活皆十分耗費精力,且價值昂貴,所購者甚少,對我們來說成本太大,尋不到買主就砸在手上了,這買賣可不劃算。我敢說娘子走遍西市,都難尋到那些花木。”最後一家經營花鳥木材生意的店主如是說著,又與李嫵推薦起店裡新到的幾樣仿生花:“娘子可看看這些,雖是假花,擺在府中一樣好看。”
“不必了。”李嫵莞爾拒絕,走出鋪子。
見她眉眼間的失落,裴青玄跟在身後,輕聲問:“還尋麼?”
李嫵偏過臉,不知為何心底覺得有些丟人。
在第一家店得知她所尋花種時,他應當就知曉她要尋的都是永樂宮裡栽種的花木。雖說他什麼也沒說,一家又一家陪她問尋,可她就是覺得尷尬又丟人。
“不尋了。”
帷帽下的聲音透著幾分驕蠻:“不就是一些破花,誰稀罕。”
裴青玄聽她這語氣,眉梢輕挑,這小姑娘一急就耍小脾氣的性子,這麼多年還是未改。
不過她這副樣子,他也覺得可愛極了。
嘴角剛翹起半個弧度,見她朝著自己這邊看來,薄薄輕紗下烏眸圓瞪,他連忙壓下嘴角,克製笑意,一臉嚴肅:“嗯,破花,咱不稀罕。”
“誰和你是咱們。”李嫵冷冷說著,全然未意識到她在朝他發脾氣,抬頭看了眼灰蒙的天色,她思忖著裴璉差不多也出宮了,便不想再在這一無所獲的西市待著,帶著丫鬟就往外走。
裴青玄快步跟上,一直走到馬車旁。
“難不成你還想跟我上車?”李嫵譏諷。
不曾想麵前男人一臉正經地點了頭:“想。”
李嫵愣住,又聽他道:“不過你應當不樂意,那便罷了。”
好話歹話都叫他說了,她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再看他,踩著杌凳上車。
腳步才踏上,身側之人朝她伸出手,示意攙扶。
李嫵紅唇輕抿,不為所動。
這時,對麵不遠處走出一家四口,說說笑笑,瞧見那張多年未見的清秀麵孔,李嫵一陣恍惚。
而當那人朝她這邊看來時,李嫵心頭一緊,下意識想躲,不料腳下杌凳一滑,腳踝也一扭,身子失控地朝旁倒去。
一聲驚呼還未出口,腰便被勾住,她整個人撲入一個堅實熾熱的胸膛,頭上帷帽也掉落在地。
馥鬱的龍涎香牢牢籠罩著她,在她撲入懷中的瞬間,握在腰間的手掌也不禁收緊。
李嫵鼻子被男人的胸膛撞到,雖感覺不到疼意,眼中卻激起生理性的淚水,同時頭頂響起男人低低的悶哼聲。
等她雙腳站定,想要從他懷抱離開,扼在腰間的手卻按著她,貼得更近。
“你做什麼。”李嫵雙頰發燙,手也推著他的胸膛。
男人低了低頭,灼熱氣息若有似無拂過她的耳畔:“陰魂不散的過來了。”
李嫵:“……”
他也好意思說彆人陰魂不散。
“你的身份尚未對外言明,未免節外生枝,先進車去,朕來應付。”
說著,他示意丫鬟遞來帷帽,低頭給李嫵戴好,又托著她腰,直接將她抱上馬車,連車簾都替她掀起。
李嫵側眸看了他一眼,見他神情沉靜,朝她點了下頭,也不再多說,彎腰鑽進車廂。
總歸她也不願節外生枝,再與楚明誠有什麼牽連。
她安靜坐在車裡等,很快就聽到外頭傳來楚明誠與孫氏請安的聲音:“微臣/臣婦拜見陛下。”
“不必拘禮。”
到底是在外頭,君臣偶然碰上,見過禮,三言兩語便將人打發了。
光線晦暗的車廂裡,李嫵靜靜聽著外頭的動靜。
一扇木窗之隔,她曾經的兩個男人都在外頭。
長安還真是太小了,早知今日出門就該看黃曆。
這般腹誹一陣,待聽到楚明誠夫婦出聲告退,她心弦略鬆。
然不等她完整舒完一口氣,逶逶垂著的寶藍色車簾忽的被掀開,在李嫵錯愕的目光裡,裴青玄彎腰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