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嫵靜靜聽罷,剛要誇他兩句,便見被子裡的小家夥咕隆起身,一雙黑黝黝大眼睛滿是好奇地望著她:“阿娘,你今日願意留父皇在家裡住了,是不是說明你不討厭他了啊?”
李嫵被問得一愣,眉心輕蹙:“我記得我先前與你說過,我並不討厭他。”
“真的不討厭嗎?”黑眸撲閃撲閃眨了兩下,他道:“我以為阿娘在騙我。”
“我騙你作甚?”
“反正我一直覺得阿娘討厭父皇,隻有討厭一個人,才會那樣那樣……”
李嫵蹙眉失笑:“那樣是哪樣?”
“唔……”裴璉低下小腦袋,支支吾吾。
他其實很想說,父皇每回趕路過來很辛苦,而且凍成那個模樣,他瞧著很心疼,可阿娘總是一副冷冷淡淡愛答不理的模樣。上回附近村子的村長過來送些土產,阿娘對彆人都那樣客氣,又是叫坐下喝茶,完了還回了些禮。
父皇可是皇帝,為何在阿娘這裡的待遇連個鄉下村長都不如?裴璉替自家父皇委屈。
見孩子耷拉著腦袋半晌不說話,李嫵也意識到什麼。
沉吟片刻,她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我與你父皇之間從前有些不愉快,所以有時我待他的態度的確不那麼客氣。但阿娘可以明確告訴你,我並不討厭他……當然,也不那麼喜歡他就是。”
“啊?”裴璉一臉不解,小孩子的世界總是黑白分明,在他看來,不喜歡就是討厭,不討厭就是喜歡,可阿娘這
既不喜歡又不討厭,這算怎麼回事?
“大人的世間很複雜,等你長大就明白了。”李嫵扯唇笑了笑,也沒打算與他說太多,隻溫聲道:“已經不早了,快些閉上眼睛睡覺,明早還得去書房呢。”
“好吧。”裴璉聳了聳肩,抓著被子重新躺下。
忽然,外頭傳來一陣敲門聲,咚咚咚,在雪天夜晚格外清晰。
正準備睡下的母子倆皆是一陣,對視一眼,李嫵按著裴璉的肩膀:“你乖乖躺好。”
又掀開簾子,朝外問道:“何事?”
屋外響起素箏有些無措的聲音:“主子…陛下,陛下說有事尋你商量。”
這深更半夜大雪天,有什麼事非得現在商量?
李嫵眉頭緊蹙,隻覺莫名其妙,不耐煩道:“跟他說我睡下了,有事明早再說。”
屋外靜了兩息,隨之響起一道熟悉的男聲:“阿嫵,這事怕是等不到明早。”
他在門口?李嫵麵露錯愕。
不等她反應,倒是身旁的裴璉激動地要爬起:“父皇來了。”
李嫵反手將他按住,又拿被子替他掖好,正色道:“亂動什麼,好不容易被窩暖和些,熱氣又要散了。”
裴璉立刻縮回去,一臉乖巧地“哦”了聲。
“我出去看看。”李嫵掀被下床,儘管屋裡燒著地龍,但還是有點冷,隨手拿過搭在屏風旁的銀白底色翠紋小襖披上,她快步走到門邊,心裡暗罵這男人真是麻煩精。
當打開門看到走廊燈籠下那抱著被子直愣愣站在門口的男人時,眼底劃過一抹詫色:“你這是?”
裴青玄看著她如瀑般烏發披散身後,小襖下隻著單薄褻衣,隱約可見玲瓏身姿,眸色暗了暗,麵上卻不顯,隻低低道:“客房冷,冰窖似的,睡不著。”
李嫵:“……”
她如何從他這話裡聽出幾分可憐撒嬌的味道?
不過靜園之內的確隻有她這處院子和李太傅的院子裝了地龍,客房那一片,前任主人在營造莊子時並未留出供暖的地道。當時買下這莊子時是秋日,李嫵也沒注意到這個情況。不過就算前段時日知曉這點,她也沒太當回事,畢竟兩處院落有地龍,於她而言就已足夠了。
隻是沒想到,大冬天會多出個裴青玄來。
李嫵心頭訕訕,這人養尊處優的,大冬天在沒有地龍的屋裡住一晚,的確怪受罪。
剛想開口讓他去李太傅院裡將就一晚,話到嘴邊,想到自家父親若是知道皇帝要和他睡一院裡,定然會將院子讓出來給皇帝住,自個兒去睡客房。父親那把年紀,腿又瘸著,哪裡受得了客房裡的嚴寒?
“不然……”李嫵輕咳一聲,正色看他:“我讓他們多給你加幾個炭盆。”
“阿嫵,炭盆燒多了,容易中毒。”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麼就這麼事?餘光又瞥過他懷中抱著的被褥,李嫵沒好氣腹誹,他這抱的哪是被子,分明是他心裡的算盤。
“阿娘,你和父皇說什麼呢?”
身後陡然傳來孩子噠噠噠的腳步聲,李嫵回頭一看,便見裴璉隻穿著單薄褻衣跑了出來,臉色不禁微變:“不是叫你在床上睡著麼,跑下來做什麼?萬一著涼了怎麼辦。”
“我見阿娘半天不回來,有點擔心。”裴璉仰起小臉,黑眸澄澈。
孩子體弱,門還敞開著,外頭寒風直灌。李嫵忙回身抱住,又將他裹在自己的小襖裡:“我就出來一會兒,有什麼好擔心的。”
裴璉乖乖摟著她的脖子,又看向門口的裴青玄,軟軟喊了聲父皇,轉臉與李嫵道:“阿娘,外頭好冷啊,你和父皇有話進屋裡說吧,彆著涼了。”
李嫵蹙了蹙眉,剛想開口,便見裴青玄抱著被子擠了進來:
“是,外頭的確冷得很,雪也下的大,還是璉兒懂事,曉得心疼人。”
眼見這人厚顏無恥順杆爬地站進屋內,嘴上還煞有介事感歎著:“冬日沒地龍實在難熬,還是這屋裡暖和,客房那邊冷得刺骨,阿嫵也該叫人在那邊挖些地道才是。”
李嫵隻覺好氣又好笑,再看懷中的小家夥,他討好地朝她擠出一個甜甜笑容,語氣無辜:“可外麵真的很冷欸……”
行吧,現在人都在屋裡,再將人趕出去,沒得叫外人看笑話。
嫣色唇瓣抿了抿,李嫵先將裴璉抱回床上,轉身看到緊跟上來的裴青玄,她冷下麵孔:“不許過來。”
又伸出手指,指向寢屋窗邊那張長榻:“今夜你睡那邊。”
裴青玄順著她所指看了眼,神情微怔:“可朕就帶了一床被子。”
“你把你手上這床先墊上,我去櫃子裡再給你拿一床蓋。”李嫵語氣不容置喙。
床上的裴璉接收到父皇投來的眼神,弱弱出聲:“阿娘,床很大,不如.......”
“不如把你的被子抱過去,今夜你和你父皇一起睡榻?”李嫵雙手抱胸,斜他一眼:“反正你那樣喜歡他。”
裴璉一聽,立刻躺進被子裡:“我要跟阿娘睡,父皇睡榻就好了!”
李嫵失笑,轉臉再看裴青玄,神情清冷:“你怎麼說?睡榻,還是回客房?”
裴青玄輕咳一聲:“朕這就去鋪被子。”
見這對父子倆還算服從管教,李嫵大晚上被打擾的那點小鬱悶也隨之散去,提步走到靠牆那處黃花梨木雕花櫥櫃裡,抱出一床前幾日在太陽底下曬得暖烘烘的簇新被子,走到榻邊。
裴青玄那邊已將榻鋪好,見李嫵嬌小身軀抱著那麼大一床被子,忙伸手去接。
手指不經意觸碰上,溫熱與冰涼交觸,倆人皆是一怔。
待回過神,李嫵飛快抽回手,低頭盯著腳上豆綠色軟底睡鞋,低聲訥訥:“待會兒自己把燈滅了,明早走的時候彆弄出動靜,擾人清夢。”
語畢,她快步往床邊走去。
暖色燭光下,纖腰如柳,雪膚如玉,很快都被拉下的幔帳遮住。
裴青玄收回視線,再看懷中這床厚實的錦被,濃眉輕皺。
方才隻顧與阿嫵說話,都沒注意這被子是韶粉色,被麵還繡著精致的折枝玉蘭花。
湊近嗅著,還有淡雅的甜香氣。
不過這香氣,好似與阿嫵身上一樣。
難道這被子她蓋過?
待寢屋燭光滅了大半,裴青玄躺在衾被間,身下長榻雖比不上紫宸宮龍床舒適寬敞,可身上蓋著的被子盈滿馨香,好似阿嫵就躺在自己身側——若是撇開床與榻之間相隔的七八丈距離,勉強也算是重新與阿嫵睡在一起了。
思及此處,他麵向床的位置側躺,聽著窗外簌簌落下的雪,心道,這場雪落得真好。
這一夜,在床帷間隱隱響起的細柔呼吸裡,裴青玄久違地睡了個好覺。
.......
翌日,窗邊映入霧青色晨光,外頭風雪也初停。
一番穿戴,裴青玄正要離去,視線瞥過那逶逶垂下的幔帳,略一停頓。
沉吟片刻,他放輕腳步走去。
生著凍瘡的長指略略掀起幔帳一角,略顯晦暗的光線下,他屏息看著帳中熟睡的母子倆。
裴璉睡在裡頭,小腦袋靠著李嫵的胳膊,格外安穩的環境,叫他還打著小呼嚕。李嫵睡在外,柔順烏發隨意堆在耳畔,瑩白臉龐因熟睡泛著淡紅,海棠春睡,嬌慵動人。
溫和的視線不疾不徐在那張柔婉的麵上寸寸逡巡,從纖細黛眉,緊闔的雙眸,小巧瓊鼻,待落在那兩抹嬌嫩如櫻的唇瓣,裴青玄喉頭微滾。
晨間本就容易衝動,又太久沒嘗過這張唇瓣的香甜,待他回過神,腰背已然彎下,與那抹紅唇的距離也僅剩一掌之遙。
猶如乾渴許久的旅人尋見一條潺潺流動的清溪,那是一種本能的渴望,心底也好似有個聲音在不停叫囂。
想親她,很想很想。
漆黑狹眸間那股濃烈的慾念不斷翻湧著,胸腔裡那顆心臟也鼓噪得厲害,就像少年時第一次想要偷親躲在樹下睡覺的小阿嫵,他的呼吸都發緊。
就在薄唇即將碰上的一霎,他動作停下。
輪廓分明的側顏閃過一抹掙紮,終是直起腰,隻伸出一根食指,克製地碰向那抹嫣色唇瓣,觸及那溫熱的柔,又貪婪地摩挲了兩下。
少傾,幔帳重新放下,腳步聲漸遠。
而光線昏朦的床帷間,李嫵纖濃的眼睫微不可查地顫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