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嫵的視線從男人灼灼發亮的目光,移到那根灼灼燃燒的煙火棒,那不斷跳躍閃爍的火花好似燒進她的心裡,心間發燙,麵龐也滾燙。她並未伸手去接,隻偏過臉低低道:“都這把年紀,還用這種哄小姑娘的把戲,虧你好意思……”
“有何不好意思?”
裴青玄薄唇微掀,俊眸定定望著火光下她明媚緋紅的側臉:“在朕眼裡,阿嫵一直是小姑娘。”
是那個他從少年時就一直放在心尖上的小姑娘。
李嫵心口本就無法克製地亂跳,聽到他這話,跳得更厲害,餘光瞥見裴璉偷笑的模樣,隻恨不得上前去捂裴青玄的嘴。
當著孩子的麵說這些,他不要臉,她還要。
“阿嫵……”
“你…你彆說了!”生怕他又說出些膩歪話汙人耳,李嫵瞪他:“大晚上搞這樣大的動靜,也不怕左右鄰裡背後罵你。”
“除夕放焰火,除祟迎福,他們高興還來不及。何況正月裡不好罵人,不吉利。”
說著,他又將那煙火棒往李嫵麵前送了送:“要燒完了,快拿著玩。”
李嫵本想說“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玩這個”,抬眼對上那雙焰火下閃爍光芒的赤誠眼眸,略有猶疑。
“阿娘快拿著,彆燒著手啦!”裴璉仰著小腦袋:“父皇說,這是你最愛玩的焰火,特地帶來給你的,路上都不讓我碰呢。”
父子倆齊齊看著自己,李嫵抿了抿唇,心道,大過年的,自己也不好掃興。
何況,這的確是她從前最喜歡的焰火。
她垂著眼,接過裴青玄手中那根小焰火。
可剛接過,沒晃兩下,那焰火就燃儘了。
李嫵握著棍子:“………”
“沒關係!父皇還帶來了好多焰火!”裴璉指著堆在牆角根下那一堆,眼睛亮晶晶:“可以玩許久呢!”
裴青玄頷首,眉眼溫潤:“阿嫵想玩哪個,朕幫你放。”
也不知是過年太高興,還是自己喝多酒昏了頭,亦或是父子倆都穿一身紅,乍一看猶如一大一小兩紅包成了
精,李嫵覺得這男人今日瞧著還算順眼。
“我想看花開富貴,有麼?”她輕聲問。
“有。”裴青玄眸光微動,麵上笑意更深:“隻要阿嫵想看,都有。”
“朕這就給你去點。”
“我也去!”裴璉一聽點焰火也來勁兒,邁著小短腿就跟上去。
不多時,便見噴灑的焰火如一棵金光燦爛的搖錢樹般綻放燃燒,斑斕花火四濺,照亮著後院,也照亮了三人明媚的笑眸。
璀璨煙火間,迎來了永熙十年的第一日。
——
那場焰火太過美好夢幻,以至於清晨醒來時,李嫵還以為昨夜醉酒做了一場夢。
但身側乖乖睡著的裴璉,叫她清楚意識到那不是夢。
昨夜裴青玄真的來了,帶著一堆焰火陪她過除夕。
至於她昨夜如何回到床上,卻是一點印象都沒有,隻記得她玩了會兒焰火有些累了,就坐在牆根旁,看著他們父子玩。
三十多的老男人了,玩焰火還跟個孩子似的,幼稚死了。她當時這樣想著,之後就再無任何記憶。
就在她絞儘腦汁回想時,裴璉醒來了。
睜眼見著李嫵,小家夥一臉孺慕地蹭了蹭她的胳膊,懶洋洋道:“阿娘新年安康,如意吉祥。”
“璉兒也是,新禧安樂,歲歲平安。”李嫵彎了彎眸,忽又想起什麼,起身下床。
很快,她拿了個大紅封遞給裴璉:“這是你外祖父給你的壓歲錢,本該昨夜就給你的,一時忘了。”
“沒關係,昨夜父皇已經留了壓歲錢。”裴璉邊說邊麻溜起身,掀開枕頭,指著壓平的紅包:“阿娘,看!”
李嫵微怔:“他…昨夜留的?”
她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對,阿娘也有噢!”
裴璉又掀開李嫵的枕頭,下麵果然也有個大紅包:“父皇說,阿娘是他的小妹妹,這個是給阿娘的壓歲錢。”
李嫵眸光輕閃,再看那紅包,嘴裡不由咕噥:“誰是他妹妹.......”厚顏無恥。
“阿娘說什麼,孩兒聽不清?”
“咳,沒什麼。”李嫵將那倆紅包拾起,又問裴璉:“昨日夜裡,我是怎麼回的房間?”
“父皇抱你回來的。”裴璉道:“本來玩著焰火呢,阿娘你靠著牆睡著了,父皇怕你著涼,就抱你回房間了。”
“那他……何時走的?”
“這我也不知道。”裴璉一臉懵懂搖頭:“我和阿娘一起睡著了。唔,父皇應當是在我們睡著後走的?”
李嫵啞然,靜坐一陣,見外頭天色漸亮,也不再多想,帶著裴璉起床洗漱,往慈寧宮請安。
***
一年之計在於春,新年在忙碌中不知不覺過去。
正月十五,在長安過完裴璉六歲的生辰,第二日李嫵便帶著裴璉回到靜園,莊子上的佃戶們得知主人回來,紛紛提著土產上門拜年,附近村裡有過來往的村民也提著些薄禮上門,聊表心意。
李嫵邊忙著瑣碎應酬,邊計劃著開春去江南之事,裴璉那邊則是趁著春暖開花冰雪融化之前,多去冰湖滑幾次冰,不然下次想要再玩,還得等上一年光景。
李嫵也不拘他,反正李太傅還在長安,打算二月初再回靜園,這段時日權當給裴璉放冬假。
忙碌的時光一晃而過,轉眼到了正月底。
這日傍晚,李嫵正在偏院與沈老太太說著開春後去江南的打算,素箏快步上前,附耳稟報:“主子,陛下來了。”
李嫵眉心微動,上次與他見麵還是元宵裴璉的生辰,隔了這小半月都沒他動靜,她還當是那日自己又提起要去江南的事,叫他徹底失望,不再來自討沒趣。
今日又來,難道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仍要撞南牆?
“李娘子自去忙你的吧,莫怠慢了貴人。”沈老太太住在偏院不愁吃喝,還有丫鬟伺候,日子過得心滿意足。對李嫵也是實打實的感激與信任,她知道這娘子雖麵冷,卻心熱,日後無論是去江南還是北庭,也都會將自己安排好,完全不必多擔心。
至於這李娘子日後的姻緣,更不是她這老婆子能插得上嘴的。
“那您休息,我去前頭忙。”李嫵輕拂衣袖,緩緩從圈椅起身。
雖早已不下雪,外頭仍是天寒地凍,天色也是一片灰蒙蒙,奴仆們爬梯點起燈燭。
李嫵披著銀白底色翠紋鬥篷,懷中揣著銅沉手,快步前院走去。
半路上見著石娘使喚著兩個小廝,扛著半邊血乎乎的鹿往廚房方向走,見著李嫵,幾人止了步,退到一旁問好。
李嫵瞥了一眼,見那鹿血肉模糊的,不知為何,眼皮跳了兩下,心下也莫名有種說不上來的悶。
“這鹿是他送來的?”她偏過臉問,腳步往後退了兩步。
石娘躬身答道:“回主子,這半邊鹿是貴人送來的,可新鮮了,特地送來,說是夜裡做炙鹿肉吃。”
李嫵抿了抿唇:“就這樣辦吧。”
石娘應聲,帶著小廝們離去。
李嫵攏了攏身上的翠紋鬥篷,目光不經意瞥過地上,晦暗天色下,有一滴血——應當是那鹿身上滴落的。
明明從前也吃過鹿肉,也曾在驪山圍獵時,親自射過獵物,那時並未覺得有任何不適,今日卻也不知怎麼的,見到血就有些不舒服。
大抵是在正月裡的緣故吧。李嫵這邊寬慰著,也沒多想,繼續往前院走去。
待她到時,前院裡的燈籠已全部點亮,而廳堂那檀木圈椅上的男人也喝完了一盞茶,坐姿端正而優雅,閉目養神。
聽到熟悉的腳步聲,裴青玄緩緩掀起眼簾,朝堂前看去。
見著那抹纖娜清雅的身影,原本冷硬的麵部線條如春風拂過,眉眼也變得溫和:“阿嫵來了。”
這平靜又隨和的語氣一時叫李嫵捉摸不透,他這是想開了,還是沒想開?
她緩步上前行了個禮,靜靜端詳他片刻,遲疑開口:“你今日過來作甚?”
“許家六表弟今日獵得了一頭鹿,送進宮裡孝敬母後。母後讓朕送半邊過來,叫你和璉兒也嘗個新鮮。”裴青玄溫聲道:“阿嫵過來路上沒瞧見?”
提到那鹿,李嫵就想到那滴血,眉心輕蹙了下,很快又恢複尋常神色:“看到了,有勞陛下。”
“與朕客氣什麼。”裴青玄微笑:“朕讓他們做成炙鹿肉,待會兒就能吃上了。”
說著,他又往外看了看:“怎麼不見璉兒?”
李嫵漫不經心道:“中午吃過飯,他就拖著個烏拉滑子,帶著安杜木他們往山上玩冰去了。”
“從前還當他隻會讀書,沒想到也是個貪玩的,天都快黑了還不回來。”裴青玄輕扯嘴角,見李嫵仍站著,不由放緩語氣:“坐著說話?”
李嫵看他一眼,也沒多說,隻走到一旁坐下。
說不清是從何時開始,或許是年前那倉促的一吻,又或許是除夕那場焰火,反正這段時日一想到裴青玄,她的心緒就變得紛亂無措——
這種感覺並不陌生,卻很久遠。
豆蔻年華的第一次怦然心動,懵懂無措,美好深刻。
然時隔這麼多年,再次出現這種情況,而且在如今這個年紀,實在荒謬可笑。
光是想一想,都覺得難以啟齒,更難以麵對。
李嫵不知裴青玄是怎麼想的,是否也出現如她一樣的反應。
年少時,發現自己的心動
,雖然羞赧,但麵對喜歡的人,有一種一往無前的勇氣,叫她想多靠近他一些。
可現在,麵對這種情況,她腦子亂得隻想躲,想著不見麵就不會尷尬。
然她要躲,裴青玄卻偏偏湊上前。
譬如現下,她端起茶杯假裝喝水,不想與他說話。裴青玄卻沒話找話:“今日也挺冷的,你出門記得多穿些。”
“.......嗯。”
“你近日可忙?”
“還好。”
“忙些什麼?”
“瑣事而已。”
一陣沉默,裴青玄再次開口:“你可確定好具體去江南的日子?”
嫣色唇瓣翕動兩下,李嫵仰起臉,對上那雙寒淵般深邃的黑眸,嗓音發甕:“二月底,或是三月初……”
“隻剩一個月了。”
裴青玄眸光黯了黯,又微微笑道:“三月挺好,春暖花開,楊柳依依,正是江南好時節。”
李嫵看到他那未達眼底的笑,垂了垂眼睫,低低嗯了聲:“是挺好。”
話音落下,廳堂內又靜了下來。
就在李嫵想著尋個什麼借口離開這份窘迫的靜謐,外間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她還當是裴璉回來了,抬眼看去,卻見一個小廝滿臉焦急地跑來,叉著腰上氣不接下氣道:“夫人,大事不好,小主子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