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哉大人,我們到了。”
仆人小心翼翼將車停穩,用最快的速度解開安全帶下車,繞到後座上去給嫡子開門——這件事原本應當由數個家仆分工合作,奈何自從年初禪院家連續虧了幾筆大生意之後不得不縮減傭人的數量,如今即便是下一任家主,身邊也隻能跟著小貓三兩隻。其他人都在後麵開著其他車輛湊車隊撐麵子呢,不然禪院家嫡子來去往返就這麼灰溜溜的一輛車?
實在丟不起那個人。
尤其今天需要解決的這件事還如此特殊。
內務省宗教管理科向總監處發文要求調用一名咒術師赴橫濱協助,好死不死這個咒術師並非總監處下轄,而是禦三家的世家子弟,還是老牌咒術家族禪院的繼承人。
說到總監處,就不得不回顧一番咒術世界畸形的管理體係:以禦三家為首的傳統世家,與世家分庭抗禮的總監處,還有代表國家的宗教管理科。
理論上禦三家也好,總監處也好,都必須接受宗教管理科的管理。然而這個科室從來都是養老聖地,又因為宗教在島國的特殊性,以至於平日裡就禦三家和總監處相愛相殺,宗教管理科基本可以當成個擺設。
這一回擺設突然說話了,還非常不給麵子的通過總監處向禦三家下令,不得不說宗教管理科新上任的長官相澤謙吉真是把攪合渾水的好手。
如果這命令下到五條家頭上,不用家主表示不滿,五條家的家老們就得跳起來抗議。好就好在被欺負的是禪院家,正趕上其經濟出了問題,總監處稍稍做了些利益交換就把禪院直哉給從京都“借”了過來。
臨出發他才知道不得不跑這一趟的主要原因是前未婚妻把內務省和軍警一塊摁在地上摩擦了一頓,總不能讓代表國家的國會低頭和個人談高下,所以便隻好請些曾與她有舊的人登門斡旋。
就……那個野蠻粗魯的普通女人有這麼強的嗎?明明看上去弱不禁風一指頭就能戳倒,要不是有束縛在禪院家最弱的人都能把她掀翻在地。懷著橫豎都無法理解的矛盾心思,禪院直哉換了出門見人的正式和服,應宗教管理科要求出發前往橫濱。
既然是由各方組合的隊伍,他們當然要先去內務省領取“任務”。宗教管理科長官相澤謙吉走出辦公室接見的行動讓禪院直哉心情好了些許,雖然這家夥也是個普通人,好歹他代表著國家的臉麵,走到室外迎接也擺明了尊重的態度,總之尚可接受。
然後是另外幾個同樣被請來幫忙的人——異能力者。
對此禪院直哉有所耳聞,隻不過所知不深。
異能力者出現時間較晚,傳承無明確規律,又不像咒術師絕大多數以“正麵形象”出現,所以京都那邊也就隻是知道,沒有過多了解。
迎麵而來的幾個人裡,為首是個身穿西洋服飾的老者,青衫銀發的中年劍客落後半步走在他身側,其後又跟著兩個青年。
“哦?是京都的客人到了?歡迎歡迎。”
老者身上帶著股年長者獨特的寬和慈祥,見到被迫一大早就從京都趕來的少年,他向前走了兩步,上下打量一番笑著點點頭:“是禪院君吧,一路辛苦。”
這個老人……好像沒什麼特殊的地方,也感受不到他身上的力量。禪院直哉皺起眉:“異能力者和普通人有什麼區彆?既然沒區彆普通人的事叫我來乾嘛?”
說著他就要走:“等你們死了變成咒靈再派人去京都。”
就知道這些奇奇怪怪的咒術師不會說人話。
相澤謙吉把臉扭開,同行的種田山頭火臉色奇臭。
這小子一張嘴就把一圈人全都給得罪完了,等會兒到了PortMafia還不知道捅出多少簍子,咒術世家都不教育子弟進退談吐的嗎!先不論夏目漱石對國家做出的貢獻,哪怕看在他的年紀上,人又沒做什麼失禮的事,多少也得尊敬下老人?
“相澤長官,宗教管理科怕是有點禦下不嚴之責。可彆他日京都也出個不服管教的‘森氏’,到時候叫同僚們看笑話。”
不能抹下臉欺負小孩子,種田山頭火一句話就把相澤謙吉擠兌進下水道。後者冷著臉咳了一聲:“禪院君,內務省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如果你不願意配合,就讓你父親過來。”
要不是聽說森由紀與未婚夫解除婚約前“感情甚篤”,他倒更願意把禪院直毘人叫來東京,至少一族之長總清楚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仆人在背後輕輕扯了下嫡子的衣服讓他想想出門時族長的交代,禪院直哉不說話了。
眼看人數到齊,時間也差不多了,種田山頭火皮笑肉不笑的朝相澤謙吉點頭示意:“那麼,禪院君暫時交給我關照,還請相澤先生放心。”
這麼多人裡就禪院直哉一個未成年人,大家也是看在他還沒成年的份兒上才忍讓一二,不然光跟在福澤諭吉身後的兩個青年就夠把他吊起來收拾。
紅發那個看了好一會兒,衝黑發那個搖搖頭,黑發那個撇撇嘴:“蠢貨大多都不知道自己蠢在哪兒。”
慶幸太宰不在這兒吧,不然這位小朋友怕是得哭著跑回京都找媽媽。
“斡旋小組”換過內務省的統一車輛,由專門的隨員開車護送,烏央烏央來到橫濱的港口區。
這邊沒有咒靈出沒,禪院家除了曾與森氏航運會社有過短暫的聯姻外對這個城市的印象還保留在“黑船來航”時期。車隊駛上高架,禪院直哉隔著車窗遠遠看著港口一派繁忙。各種顏色型號的集裝箱密密麻麻排列在海邊廣闊的平地上,道路平整,動線清晰,車輛來回往返有條不紊。
另一輛車上夏目漱石歎了口氣,對福澤諭吉道:“PortMafia海運事務這幾年都在林太郎的女兒手裡,這孩子做得真不錯。”
“……”福澤諭吉沒說話,他在想與社員交流過的話題。
森由紀,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太宰說她是個聰明人,織田說她是個好孩子。
他不太理解,但兩位社員都沒有說謊。
港口的基礎建設可不是小投入,國家都不願意往這個無底洞裡砸錢,一般人更沒有這種魄力,森由紀卻憑借一己之力拉起了整個港口的建設重擔。而且她提議興建的港口並不隻有橫濱這一處,在俄羅斯,在美國,在南美,在東南亞……PortMafia貨船走過哪裡,金錢就流通到哪裡,基建也就做到哪裡。
結合當下PortMafia分割業務以及大肆招聘的動作,有理由相信那孩子確實拿出了行動,她也有能力將橫濱拔出經濟危機的泥潭。
師徒兩個對視一眼,不由懷疑她真是森鷗外親生的嗎……
萬萬沒想到歹竹還能出好筍。
提高就業率讓大家都有工作做,街頭自然沒啥閒人尋釁滋事,這是個非常簡單的道理。眼下政壇糜1爛,還真就隻有這種一言堂的獨1裁者才能蠻橫鞭策所有人按照一個意誌統一行事。
短短一周,即便政府無所作為橫濱也已有了穩定下來的跡象,連帶東京的老牌幫1派也被PortMafia以鐵血手段鏟乾淨地皮。不管上層打成什麼樣,普通民眾的生活逐漸不受影響,治安都比之前好了不少,不得不讓人唏噓一句後浪推前浪。
一夜之間,不但力壓內務省和軍警,而且分兵外禦同道強敵,那個今年年底才年滿十八歲的女孩奇跡般成為關東黑1道之首。
“先看看,看看再說。”夏目漱石收回視線,閉上眼睛整理思緒。
此番斡旋,乃是打著出席小弟子葬禮的名義。麵對一個剛剛經曆喪父之痛的少女,總不能拿著對待成年政敵的態度擠兌她,真叫人為難!
福澤諭吉注意到老師閉目養神去了,索性自己也扶著佩刀開始發呆。
——彆等會兒把彆人家的小姑娘給嚇哭了。她父親屍骨未寒,又馬上被一群陌生人衝到麵前咄咄逼迫,怎麼想怎麼覺得此事不妥。
但他沒辦法,內務省下令,武裝偵探社社長不得不從。
車隊一直開到矗立在海邊的五座黑色大樓下,前來接待的同樣是位白發老者。
“種田長官,夏目先生,福澤先生,以及……禪院君。嗬嗬,請。”
廣津柳浪故意把禪院直哉的名字放在牙上咬了咬,轉身為客人們領路:“BOSS在靈堂等待諸位,請隨我來。”
這是PortMafia內罕見的三朝元老,某些情況下乾部說話都不一定有他好使,由廣津柳浪出麵迎接來自內務省的客人,橫豎挑不出錯。
“廣津先生,彆來無恙。”種田長官接過寒暄的重任,簡單介紹了幾位主客後摸著光頭感歎:“哎呀,真是世事無常,惟願森先生九泉下有知,讓我們這次能順利解決分歧。”
“那要看您怎樣向BOSS解釋了,大小姐一向寬宏大量善解人意,求的也不過是個公道。”廣津先生含蓄的提了下手套邊邊:“但要是沒人給先代一個公道,那就不要怪我們不留情麵。”
放在以往,一個PortMafia無論如何也不敢在主管官員麵前這樣大放厥詞。然而時也命也,此刻種田山頭火也不得不假笑著受下這一刺。
“先讓我去看一眼林太郎送送他。人老了,白發人送黑發人,唉……”
小弟子生前惡事做了不少,卻沒有偏離他內心的道路,橫濱的夜晚也被他牢牢束縛著。現在人已經沒了,夏目漱石反倒想起他罕見的好處,平白多了股悲傷之意。
老人家發話,現場其他人自是不再爭執。廣津柳浪領著客人們進入靈堂,三分之二的位置被高僧們占據嗡嗡誦經,其他訪客正在與喪主說話,末了雙方各自微微彎腰,算是禮畢。
那是個纖細高挑的少女,穿著黑色長裙,黑發盤了個乖巧的發髻,乾淨舒展的眉毛下是雙璀璨的紫色眼睛,流光溢彩,時不時閃過一片漣漪。
不必說其他,隻看五官間的細節便可確定是森鷗外親生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