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由紀這種情況,不是孤兒勝似孤兒。
夏油太太眨眨眼睛,連聲催促幫忙的夏油先生手腳利索些加快速度:“快點去洗幾個土豆削乾淨皮!”
就知道他們一定會誤會。夏油傑也懶得解釋“孤兒朋友”到底是誰,說了他們的反應怕是會更加劇烈。
兩個小時後他一手提著新年走訪必備的年菜,另一隻手拎了滿滿一大密封盒的炸薯條回到學校。拜咒術師們工作時間不定的糟糕製度,學校在假期裡也沒有什麼針對學生的封閉政策。他帶著食物敲響五條悟的宿舍門,應聲開門的果然是散著頭發穿著睡衣全無BOSS形象可言的森由紀:“你終於出現了,我都快餓死啦!”
“……麻煩你不要跟著悟學壞好嗎?”他用一種有氣無力的語氣訴說無奈:“年菜,還有炸薯條,都是能放的食物。”
“嗯嗯嗯,我給你帶了巧克力,伏特加,套娃。那邊輕工業實在是太慘了,紡織品什麼的還是算了吧,奢侈品你也用不到。嗯,等過幾天寄到了讓人送到你家去,彆忘提前想好該怎麼向夏油太太解釋。”她迫不及待翻出薯條打開,用手捏著塞進嘴裡:“這兩周過得怎麼樣?見血了?不是說你們新年前後都能休息的麼。”
和五條悟見慣生命凋零的無謂態度不一樣,夏油傑周身無端多了層晦澀。長年生活在黑暗世界的森由紀對這種狀態再熟悉不過。丸子頭青年輕輕哼了一聲:“還真是瞞不過你,臨時任務,清剿了幾個詛咒師。”
“嗯……這不該是分配給未成年人的工作。小悟因為家裡的特殊習俗也就算了,你是怎麼回事,被人針對為難了嗎?”她嚼著薯條搖搖頭:“就算是我也不會隨意下令讓毫無這方麵心理準備的員工去殺人。”
夏油傑的情況不太對勁,表麵上看風平浪靜,眼底卻已沉積了絲絲黑暗。他是個生長在和平環境中的年輕人,家庭也是再正常不過的小康之家,按道理講本應安安穩穩度過一生,做得最暴力的事不過醉酒與街頭混混揮拳相向。但是現在,森由紀從他身上嗅到了“同類”的味道。
這不是個好現象,無論為了朋友的人身安全還是打算提前將對手消弭於無形,森由紀都不會置之不理。她垂下眼睛,伸手摸著薯條一根又一根往嘴裡塞:“夏油,我現在遇到了些讓人非常不愉快的事,你願意聽聽嗎?”
尚未意識到自己發生何種變化的夏油傑提著年菜,聽她這麼說便敞著門走進好友宿舍,用腳勾了張椅子坐在他新鮮出爐的夫人對麵:“真難得,我倒要聽聽什麼事能讓你忍不住找人傾訴。”
他順手將裝在漂亮盒子裡的年菜打開一一擺好,原本毫無食欲眼下也忍不住想試試用手捏炸薯條吃。他從森由紀抱著的密封盒裡抓了幾根續著咬,後者大方的將主食攤開貢獻出來。
“是這樣的,我有個說不來對手還是朋友的熟人,”提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她頓了一下,搖搖頭笑出聲:“第一次遇見他還是在西柏林,我們都在為各自背後的組織收集情報。後來他幫了我不小的忙,我也偶爾會去俄羅斯找他玩……”
“額,雖然但是,這個人,悟知道嗎?”
夏油傑抓薯條的手停住,表情裡多了絲揶揄。森由紀仰頭把左手上的戒指亮給他看:“知不知道他都跑不了了,如果不想被我拴在鏈子上隨身攜帶,最好彆動散夥跑路的念頭。”
“真不知道該說你們兩個什麼好。”他摸摸額頭,看上去就像是在揉太陽穴。
“那些都不重要,關鍵是費佳他現在立誌要消滅掉世上所有異能力者,包括我,甚至包括他自己在內。”跳過多餘描述,她將眼下遇到的麻煩事和盤托出:“我知道他是個虔誠又溫柔的人,也許表現這些特質的方麵有些奇怪……但他確實是為了絕大多數人著想。你知道的,異能力者之於普通人,就和咒術師的角度差不多。”
“我不太理解,你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
夏油傑瞪大狹長鳳眼,可以看到迷霧氤氳其中。森由紀冷笑:“費佳他認為異能力者天生的力量帶來了不平等,這份不平等導致割裂與歧視,進而帶來極端行為。麵對這種天然矛盾,比起基數極小的異能力者,他選擇保護更多普通人,所以異能力者都得死。”
“你看,我都沒法說他是個惡棍。我想表達的是,即便披上‘正義’的外衣,有些事也不能被評價為義舉,比如費奧多爾,比如下令讓你去清剿詛咒師的人。夏油,我建議你小心些,很多看上去稀鬆平常的小事都是風暴來襲前的預兆,等船在海上遇險再回頭想起當初,就隻能望洋興歎了。”
她將薯條盒子朝他推推:“你是我為數不多的友人,同時也是小悟為數不多的友人,我們都不希望你身上發生什麼意外。”
年輕人愣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才無可奈何微笑道:“我表現得有那麼明顯?”
“簡直比晚上的螢火蟲還要顯眼。”森由紀放過薯條,轉而猶豫著不知道該挑哪塊年菜吃才好:“總有些中二未愈的蠢貨覺得雙手沾血是件很酷的事,要我說,但凡這麼想的全都是些炮灰。”
已經是黑1道大佬的女孩子最終捏了快雞蛋料理在手裡,歎氣:“我希望你不是這種蠢貨。”
“唉……好吧,隻是有點彆扭。”夏油傑歎氣:“詛咒師以玩弄人命為樂,除掉那些毒瘤我並沒有什麼心理負擔,但是……進入學校時分明決定要用咒術師的力量去保護普通人,現在卻要用它奪走彆人的生命。不過清剿詛咒師也算從另一個角度保護普通人吧,這麼想想,也就釋然了。”
他憤憤將薯條一口咬斷,嚼碎咽下去:“如果世上沒有詛咒就好了。”
沒有詛咒就不用東奔西跑祓除咒靈,沒有詛咒就不必勉強自己吞咒靈球吞到味覺麻木。
“確實有點奇怪,為什麼隻有島國詛咒泛濫?德國就沒有,我們隻有些關於狼人和吸血鬼的傳說。”森由紀習慣性從源頭思考:“你們都說詛咒師普通人負麵情緒凝聚的具象化,但是吧,誰活在世上沒點糟心事?彆說一輩子那麼長,哪怕隻在一天之內也總會有幾分鐘心情低落,難道不正常?”
還是說島國人都活得比其他國家的人更辛苦?
——至少他們不必擔心頭頂炸彈隨機掉落,也不用以乾草和泥土果腹,很明顯這個說法並不成立。
唯一一個上課會認真聽講的好學生給出答案:“根據記載,這種情況源自一位古老的咒術師,也正是因為他,現在的咒術師才能輕易使用結界術。天元在島國主要範圍內布置了強大的結界,額……怨氣就全部被聚集在一起,進而形成詛咒。”
“聽你這麼說我更糊塗了,這位天元咒術師是和島國有仇嗎?還是說島國就是世界毒瘤,即便普通人的牢騷抱怨也必須嚴格隔離。”森由紀完全理不清這裡的邏輯:“用非自然力量實行人種清除計劃,很有魄力。”
“……倒也不必這麼理解?”夏油傑三兩下就被她給繞進去了:“也許隻是那位咒術師不想失業?”
“說不定還真是這個理由,那麼下一步你打算怎麼辦?把他留下的結界拆掉,讓那些離譜的怨氣什麼的散掉不就好了?”森由紀將手裡的雞蛋料理吃掉:“需要火力支援嗎?給我打工的話可以算你內部員工親情價哦。”
“給你打工才有親情,不打工就沒有?”
夏油同學再次發現了盲點,森大小姐皮笑肉不笑:“不給我打工還想占我便宜?想得美!”
“好吧,哈哈哈哈哈,聊下天心情果然輕鬆很多。不和你開玩笑了,我會注意一下手裡的任務……”他放鬆下來,紫色鳳眼裡重新閃爍起溫暖的光。森由紀翻了個白眼:“不是注意,而是要學會拒絕,不合適的任務就彆接。偶爾可以像小悟一樣頑皮活潑些,你太聽話了。”
“我會抽空和相澤謙吉聊聊,讓他注意一下咒術界的未成年人工作時長。”
吃了夏油太太炸的薯條,總要回報在她兒子身上。“女巫”記仇,同樣也記恩。她擦擦手不再盯著年菜盒子看,夏油傑也跟著抽紙擦嘴:“那就這樣吧,你好好休息,有什麼需要的直接告訴我,彆再讓悟居中傳話了,他實在不太會說人話。”
“嗯,知道了……”森由紀猶豫片刻,決定據實相告:“昨天我把小悟拐去了勃蘭登堡的市政廳,那個,為了規避島國這邊必須改姓的法律。還有啊,我好像沒有把本名告訴過你們?愛麗絲·維爾根特,我的名字。”
“……”夏油傑坐在那裡慢慢消化了好一會兒,震驚到眼睛都睜開了:“你,你們……彆說悟把姓氏改成你的了?我德語不好啊,很多音都發不出來!”
“不,並沒有,我家那邊可以誰都不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稀裡糊塗就答應他的要求,等到想起反悔人都已經進了教堂了……”
森由紀一拳敲在桌子上,桌麵紋絲不動,大小姐手背迅速泛紅:“總之,結果就是現在這個樣子。”
她又把戴戒指的手抬了一下,夏油傑扶額:“算了,你高興就好,要是悟將來敢對不起你就張嘴,保證打斷他的狗腿。”
以她的正常水準,要是真不願意還能被五條給忽悠了不成?還不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一個願意作一個願意寵著。
“你也一樣,遇到狀況外的棘手問題不必客氣,大可隨時打電話給我。無論綁架勒索還是殺人滅口,請務必相信PortMafia的專業性。”
森由紀隨口開了句玩笑,並不認為這項業務能在夏油傑這裡推銷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