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杜若儀吃了一驚,“你做了什麼手腳?”
裴羈沉默著,沒有回答。
自從決定娶她,他便將他在魏州幾次遇刺的消息不露痕跡地傳到了王家人耳朵裡,又道他即將在魏博整頓牙兵,壓製牙兵勢力。從前怕杜若儀和裴則擔心,這些事他從不曾提過一個字,京中也無人知曉,魏博牙兵驕橫噬主的事情天下皆知,王家既然知道他的打算,也就知道此事凶險萬分,王家長輩極是心疼王六娘,絕不會讓王六娘嫁給他這個隨時可能殞命的人。
杜若儀見他隻是不回答,心裡知道他必定已經安排好一切,鐵了心要退掉婚事,另娶蘇櫻,怒到了極點:“你以為退了王家的婚事,我就會讓你如願?休想!我絕不會任由你自毀前程!”
一旦他娶蘇櫻,便是罔顧人倫,必然引來無數攻訐彈劾,身敗名裂。那個背後傳消息的人懷著的就是如此打算。她與崔瑾的私怨倒還罷了,但她隻有這麼一個兒子,決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自毀前程,淪為和裴道純一樣的笑柄。
“前程在我手裡,沒有人能毀得掉。”裴羈淡淡道。
從決定娶她,便已知道即將麵臨的是什麼。落子無悔。
“好,很好。”杜若儀定定神,“我一日不鬆口,你一日休想成親,一月兩月,一年兩年,我看蘇櫻能等多久!”
“母親。”裴羈抬頭。
杜若儀對上他黑沉
沉的眸子,本能地知道接下來的話必不會是她樂見,皺著眉:“休要再說。”
“她腹中已經有了我的骨肉,”裴羈慢慢道,“無論母親同不同意,我們都會儘快成親。”
“你說什麼?”杜若儀一時反應不過來,待回過神,揚手便是一個耳光,“逆子!”
他沒有躲,低眉垂目,巴掌眼看就要落下,杜若儀咬著牙,用力又收回來:“你瘋了!”
萬沒想到從小到大讓她引以為傲的兒子頭一回忤逆,竟是如此嚴重的後果,咬牙罵道:“兄妹名分,未婚有孕,孝期裡弄出孩子!哪一樣不是致你於死地?你昏了頭,竟然乾出這種事!”
“兒子知罪。”裴羈道。
“立刻處理掉,”杜若儀定定神,迅速做出決斷,“等風聲過了,你可以納她為妾。”
這孩子不能留,留下便是一輩子的汙點,隨時都會被翻出來,成為攻擊他的利器。
臥房裡,阿周心裡猛地一跳,生怕裴羈被杜若儀說服,哽咽著抱緊蘇櫻:“小娘子。”
聽見她淡淡道:“沒事。”
阿周總覺得她說話的語氣仿佛跟之前不一樣了,低頭看她,她轉開臉,卻又是疑惑中略帶迷茫的神色。
臥房外。
裴羈沉聲道:“孩子會留著,我會娶櫻娘。一切後果我自會承擔。”
“你承擔得起嗎?”杜若儀厲聲道,“你不僅是你一個,身後還有一大家子人,還有你妹妹!”
裴羈沉默著,沒有回答。
所有後果他都能應對,唯獨裴則。
這件事,他對不起裴則。
“你妹妹如今是郡王正妃,多少雙眼睛盯著她,多少人等你拿她的錯處?你做出這種事讓她如何在郡王府立足?”杜若儀咬著牙,“如今相王入主東宮,你妹夫曾經議過立儲,自然是要趕儘殺絕以除後患的,你妹妹本來就千難萬難,你卻在這時候,弄出這種事!”
裴羈頓了頓:“我會處理。”
“你處理得了嗎?”杜若儀反問道,“天家之事,你能左右?”
裴羈抬眼看她,沒有說話。
屋裡又是長久的沉默,一牆之隔,阿周額上冒著冷汗,緊緊抱著蘇櫻。以為隻是娶妻,卻不想內中複雜曲折,竟有這麼多隱情,聽杜若
儀一樣樣說來,才知道娶了蘇櫻,竟要冒這麼大的風險,裴羈會不會反悔?
“周姨,”聽見蘇櫻低低的聲音,“咱們現在在哪兒呀?”
“鄴城,”阿周不明白她為什麼在這時候問起這種無關緊要的事,“裴郎君說明天啟程回魏州。”
看她長長的睫毛垂下去,又不言語了。
臥房外。
杜若儀定定神。知道他一旦拿定主意,便絕不會再聽人言,但事關重大,豈能任由他一意孤行?決定自己退讓一步,好生勸一勸。放輕了聲音:“三郎,從小到大你要做什麼我從不曾攔過,但是這次,你得聽我的,落了那孩子,等過上兩年,你納她為貴妾也可,你若真是想娶,再等等,時機到了,也不是沒有可能。”
“請恕兒子不能從命。”裴羈知道她是行緩兵之計,“孩子要留,我會儘快與她成親。”
明媒正娶,如夢中一般,將她迎至青廬,看她慢慢為他放下團扇。
他已經錯過太多,這一次,不能再錯。
杜若儀頓了頓:“你一定要執迷不改?”
“絕不更改。”裴羈抬眉。
“好。”杜若儀耐心耗儘。垂目,昏暗光線中,他蕭蕭肅肅的輪廓漸漸與裴道純重合。曾以為這個兒子肖似自己,到頭來才發現,他依舊隻是裴道純的兒子。冷冷道,“裴羈,你不孝不悌,罔顧人倫,一意孤行,你父親自身不正,不能訓誡你,今日我便親自訓誡。”
揚聲:“來人,上家法。”
門開了,侍婢猶豫著慢慢走來,將懷中抱著的布囊雙手奉上,杜若儀刷一下撕開布帛,露出內裡兩尺多長,三寸來厚,顏色深朱的荊木板。
裴氏家法。裴羈安靜地看著,幼時開蒙,裴道純曾取出這家法以為震懾,隻是他從小到大從不曾有半點行差步錯,是以這家法一直都是擺設,卻不想在此時此地,重又看見家法。
“今日我便要行家法。”杜若儀垂目看他,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裴羈,你此時悔改,還有餘地。”
裴羈低頭:“兒子不會改主意。”
啪!杜若儀咬牙,重重落下一板:“逆子!”
臥房裡,阿周心裡撲地一跳,脫口道:“阿彌陀佛,他背上還有傷,怎麼受得了?他怎麼也不說一聲?”
懷裡的蘇櫻抬眼,沉默地看著。
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