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搶座是很正常的——人多位置少,難得下一次館子,誰都不想站著吃。
但陳俊的動作實在是太快了,明明就在邊上,卻像生怕有誰會突然從地底下竄出來憑空奪了他的位一樣,裡頭那個人還沒來得及出來呢,被他一屁股堵在了裡麵。
陳俊屁股像是沾了膠水一樣死死地釘在座位上巋然不動,腿像按了個滑輪一樣往邊上一轉,示意裡麵的人側著身出去。
麻花辮姑娘覺得有些丟人,尤其是
被堵在裡麵的上一波客人側身出去的時候,因為姿勢的問題麵朝著她,眼睛正好和她對上,更是叫她的臉一陣燒紅。
她低著頭坐了下來,露出紅了一塊的額頭。
陳俊半點沒察覺到不對——他強大且堅實的自信叫他堅定不移認為自己每一個動作都是很有魅力、能把女人迷死的——隻以為麻花辮姑娘是因為要和他麵對麵坐著、離得更近才害羞的。
他還挺滿意——女人,就是要這樣和順害羞的好,他是一點也欣賞不來那種能和男人扯著嗓子大聲談笑的,那也忒沒有女人樣!
他清了清嗓子,一副高高在上點評的樣子:“他們這大師傅做的肉絲麵是一絕,你一會兒好好嘗嘗。
韓珍珍聽著聲音,從眼角裡一個勁地瞟,確定了,在桌子底下踹了宋軟一腳,左邊的眉毛跟抽風一樣一直跳。
宋軟也看出來了。
兩個狐朋狗友賊眉鼠眼地猥瑣對視著,耳朵豎得比驢還高。
那邊,陳俊正對著麻花辮姑娘高談闊論:“但是我並不常來,一毛五一碗實在是太劃不來了,這都能買一斤麥子了,以後可不能這樣。
麻花辮姑娘:……
就,還沒吃呢。
她覺得哪裡好像有點怪怪的,但是捋下來又好像確實沒問題——畢竟這個年代的人確實不常下館子,於是點頭同意:“是的是的,外麵太貴了,我們家也不常來的。
陳俊心下滿意——他可不想娶一個敗家精回去。
想了想自己為了買肉絲麵多花的一毛多錢,到底心中還是不平,名刀直槍地邀功道:“而且我平常來都是隻舍得吃光頭麵,今天也是因為你,才特地點的肉絲麵。
麻花辮姑娘心中的那點怪異感更是加深,但是被他一說又覺得對方好像確實為自己付出了不少,再加上這又還隻是第一次見麵,彼此都還是陌生人呢,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作害羞狀低下了頭。
陳俊又沒得到想要的反應,有些不滿意地嘖了一下嘴,又提了一遍:“你以前吃過這裡的肉絲麵嗎?
麻花辮姑娘有些窘迫:“沒有,但是以前有一次生日的時候,我媽給我煮了雞蛋麵。
陳俊得意地笑出來:“雞蛋麵算什麼,你今天可算有口福了,這可是這可是貨真價實的肉絲麵呢。
他沒有壓低聲音,正值飯點,國營飯店裡麵客人很多,不少邊上的人往這邊看。
麻花辮姑娘桌子底下的手指都快扭成麻花,臉上一片紅。
陳俊渾然不覺,還在繼
續著他的高談闊論。
什麼過日子要節省,肉絲麵太奢侈不能常吃……
什麼今天是因為你所以才買了肉絲麵,成家後可不能這樣,但是買都買了一會兒得好好嘗嘗……
麻花辮姑娘:……
她突然就沒那麼想吃了,真的。
韓珍珍翻了個白眼,身子一邊做作地扭,一邊用口型比著“肉~絲~麵。
和後世那種會模仿聲音然扭動的墨鏡喇叭花娃娃有異曲同工之妙。
宋軟沒忍住,噗呲一下把笑聲嗆在嗓子裡,咳咳咳地捂著嘴咳起來。
韓珍珍聽得耳朵疼,嘀嘀咕咕地湊近宋軟的耳朵:
“請人家一碗肉絲麵,倒好像請了什麼山珍海味一樣。
似乎發現自己提了太多次“肉絲麵先得有些斤斤計較,陳俊話語一轉,重新換了個話題:“我是個工人,還是個男人,手上必須得有錢,所以以後我的工資不會上交,但是我每個月會給你三塊錢的家用。
麻花辮姑娘一愣:“三塊錢的……家用?我們兩個人嗎?
陳俊理所當然地點頭:“以後如果有孩子了,還要算上孩子。
麻花辮姑娘又沉默了一瞬,不確定地問:“就是單用來買菜做飯什麼的嗎?
陳俊一臉她在明知故問的神情:“買菜哪兒用那麼多,當然是生活上衣食住行人情往來的都要包括的啊。
他還理所當然地反過來教育麻花辮姑娘:“你一個姑娘家家的,不知道男人賺錢的辛苦,現在也就算了,以後成了家了可不能這樣大手大腳的。我可是聽說鄉下農村,很多人一年都用不了十塊呢。我每個月給你三塊,一年就是三十六塊,都比他們多了三倍多了,這還不夠嗎?
他這樣的理直氣壯,又這樣拿著數字一對比,到把麻花辮姑娘唬住了。
她一臉的恍恍惚惚地反思——難道真是她大手大腳了?
但其實賬不是這麼算的,農村一年花費的少,那是因為大家都自己種糧種菜,柴火也是自己撿,柴米油鹽這就去了倆大頭。
剩下的兩個——油,他們每次下鍋前最多滴兩滴,一瓶子油能從年頭用到年尾;鹽,平日裡是吃飯又不是吃鹽,再加上本身價不貴,即使是做醃菜,也花不了多少,而且做了醃菜了又當菜又當鹽,更省了呢。
再說人情往來——鄉下誰家結婚吃席,多得隨兩毛三毛,少的拿一兩隻雞蛋,也就這麼過去了,畢竟大家都沒錢,也就不搞那些虛頭巴腦的。
而公社已經算半個城裡了
,這些米糧菜都是要自己買——最多自己找個盆或者哪塊巴掌大的小地方種點蔥蒜,但也不過杯水車薪。現在的青菜最便宜的要兩分,多的五分,取個中間的三分,按一天一斤算,一個月都要快一塊錢了呢。
還有米,還有油,還有水電費,人情往來比不上大城市,但你要吃席隻給兩個雞蛋那也是絕對不行的,街坊鄰裡說都要說死你,脊梁骨都給你戳歪嘍。
麻花辮姑娘雖然還隻是個大姑娘沒當家,但平時帶弟弟妹妹、給媽媽當幫手對這些也是略知一二的。
她在心裡默默地算,越盤算越覺得不是自己的問題。
正好在這時,窗口的服務員開始喊號了,喊得是陳俊他們那一桌——他們因為點是麵條做得快,雖然是後麵來的,但比宋軟他們一桌還先端出來。
麻花辮姑娘正在皺著眉在心裡算賬,沒有聽見,陳俊使了兩個眼色也沒被注意到,不得不自己去端。
把兩碗麵端回來,他有些不大高興,但想著畢竟第一次要留個好印象,便也忍住了沒說什麼。
他拿出又在窗口買的一隻煮雞蛋,遞給麻花辮姑娘:“這是我專門給你買的,看你有些瘦,多補補,我一個大男人就不用了……”
他本來想著麻花辮姑娘不好意思一個人吃,他就分成兩半兩個人一起吃,又省錢又拉近了距離還體現了自己的貼心,小算盤打得那叫一個劈裡啪啦響。
沒想到麻花辮姑娘還一心想著賬,壓根沒留意,下意識直接就接了過來,往桌上一磕,本能地開剝。
陳俊整個臉的表情都僵住了,雖然強忍著,但是眉眼間很明顯能夠看出來不滿。
隔壁的韓珍珍看得目瞪口呆。她欲言又止地望向宋軟:啊,現在的相親的男同誌是這個樣子的嗎?
宋軟還沒喘過氣來,一邊咳著一邊拍著自己的胸口,抽空搖頭回複自己的猹友:她沒相親過,不造啊。
韓珍珍皺著眉頭,想著爸爸之前在信裡的說留意到了幾個好小夥兒,過年回去可以相相親的事,整個人就跟吞了毛毛蟲一樣地抵觸。
相親和自由戀愛不一樣,父母會比姑娘還早一步了解男方信息,是衡量斟酌過後才會叫兩人見麵的。
但你看看你看看,父母都提前了解了,就隔壁這種男的還能和女同誌見上麵,說明什麼?
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