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玄冰裂開細微的縫隙。
冰封的神像中,一雙漂亮的眼睛猛地打開,映出冷冽寒光。
……
昆侖山巔,風聲忽的停了。
天邊雲墨排開,金光乍現,萬籟俱寂。
飛鳥定格於天際,飄雪懸浮於空中,魔修擲出的利刃化作黑霧消散。晏琳琅甚至能看到六角形的霜花如碎冰浮於春水,在她眼前溫柔地打了個轉,結構纖毫畢現。
這凝滯的時間中,一道與陰霾格格不入的朦朧身影自金光中現形,靴尖輕點六葉霜花,飄颻現身於法陣。
那應該是個極年輕的男子,或者說,少年。
他懸浮於半空中,發帶垂纓,墨發無風自動,金白色的仙衣仿佛最純淨的月華與朝陽裁剪而成,衣袂柔和地舒展、飄散,如浮雲卷靄,似明月流光。
神明不可直視。
故而神明現世大都不用真顏,或戴著神秘儺麵,或幻化慈悲相貌。
這少年亦戴著半截黑色的麵甲,隻露出一雙如墨染的長眉,和深邃輕闔的眼睫。
片刻,他緩緩打開眼睫,額間紅色的神紋格外醒目。
少年抬起一根修長如玉的手指,撥開雪花如浮萍,凝視狼狽不堪的晏琳琅。
是極漂亮的一雙眼。
眸若點漆,沉靜如冰,完美得不似凡間之物。
晏琳琅卻恍惚生出一種熟悉之感。
是幻覺嗎?
還是說……她成功了?
“是你在喚本座?”
少年的聲音帶著幾分長眠初醒的慵懶,空靈清澈,遠在天邊,又似近在耳畔。
晏琳琅張了張唇,咳出幾口淤血,僅剩一口氣吊著的身軀再抬不起一根手指,再發不出半點聲音。
唯有眼中還燒著一點不屈的烈焰。
少年似乎讀懂了她的不甘,輕笑一聲:“有意思。”
下一刻,飛鳥掠過天際,疾風卷起驟雪,凝滯的世間複蘇。
魔族看著空中憑空出現的神聖身影,如臨大敵。
“什麼人!什麼時候出現的!”
片刻的沉寂,深諳召神之術的昆侖子弟頓時嘩然色變。
“不,不是人……是神!”
“你們看他額間的神紋,是召神之術!”
“晏姑娘嗎?她一介欲都女子,怎會此等秘術!竟然還成功了!”
“要知道九州仙門已有百年未有人請神成功,就連少宗主也不曾……”
昆侖仙宗結界內炸開了鍋,魔族卻是沒耐性觀摩下去。
為首的魔修凝氣化刃,隻一眼便下了定論,看向少年的目光多了幾分輕蔑。
正如妖有妖丹,魔有魔紋印,神也有神紋。
魔紋為黑色,仙輪為白色,正統神紋則為高貴的金色。
若一個神明的神紋是紅色,無非兩種情況:一是此神犯過大錯,被剝奪神力後打入下界為墮神;二是此神不被天道認可,無供奉無信徒,俗稱野神。
不管是哪種,都不足為懼。魔修自然不會將其放在眼中。
“嗬!不知道是從哪兒挖出來湊數的小雜種,也敢來擋道。本大爺還未弑過神,不如剔了你的神髓回去交差……”
聲音戛然而止。
魔修的視線仿佛被施展了縮地成寸的術法,方才還遠在半空中的神明,頃刻間已到了他眼前。
極致的壓迫感。
魔修下意識想要摸摸脖子,好奇自己怎麼突然間就發不出聲音來了?
直到他察覺頸項以下空蕩蕩一片冰冷時,才悚然反應過來:不是喉嚨有問題,而是他被摘了腦袋!
不是縮地成寸,而是他的腦袋正被這“野神”拎在手裡!
明明無人眨眼,可沒有一個人看清這少年是如何出手的,竟然憑空摘了魔修的首級——要知道就連號稱“仙門兵器”的奚長離,也不敵這魔人兩招。
“你方才的話,本座沒聽清。不如湊近些說?”
少年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緩,甚至還甚為貼心的,將那顆瞪大了眼睛的腦袋拎近了些。
神明淡漠的眼中,倒映著魔修臨死前驚恐的神情。
下一刻,少年五指虛虛一握,捏紙皮般輕輕鬆鬆捏爆了魔修的腦袋。
捏爆了一隻尚不解氣,他掃視群龍無首的魔族,抬指慵懶一點:“淨。”
逃竄的魔氣如同是滴入清水裡的墨,一顆接著一顆炸開,暈散,消失,連一顆灰塵也不曾留下。
他又看向瞠目結舌的昆侖仙宗弟子,略一垂眸。
砰——
一片膝蓋撞地的悶響,昆侖仙宗上上下下俱是提線木偶般齊刷刷跪地,被無形的威壓按得抬不起頭來。
奚長離手持長劍頓地,方勉強挺直了背脊。不過眨眼間,他青筋暴起的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膝蓋砸在地磚上,迅速蔓開蛛網般蜿蜒的裂痕。
這就是神明的力量嗎?
沒了魔氣的桎梏,晏琳琅染血的身軀如破布般飄然墜下。
雪停了,天空在飄遠。凡境承受不住神明降世的威壓,昆侖山旁的兩座無人雪峰相繼崩裂,冰雪坍塌,天地變色。
這是晏琳琅最後見到的畫麵——
少年,破壞,毀滅。
一種矛盾的,睥睨眾生的聖潔美麗。
墮神又怎樣,邪神又如何?
能見到如此酣暢淋漓的場麵,她甘願奉上神魂血肉。
隻是可惜。
閉目前,晏琳琅渾渾噩噩地想:自己倒黴百年,好不容易走運一次召喚出了如此強大神明,卻沒來得及開口要一樣賜福……
暴殄天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