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仙都(1 / 2)

六欲仙都位於逍遙境以南,東鄰妖界,西接鬼蜮,一條神仙不渡的無妄河將它與仙門百家割裂開來。

此刻,無妄河上霧茫茫一片,一葉扁舟悄然橫渡。船槳劃破水波,宛如在畫卷上拖出一條長長的墨痕。

艙室中井然擺放四張小案幾,置有香爐屏風,頗為風雅,隻是此刻卻空無一人,冷冷清清,唯有船頭甲板處立著一位客人。

那是一名頭戴帷帽的少女,背影極為窈窕纖細,一襲素衣迎風翻飛。她攏著雙袖,沒有持劍,身上氣息極淡,看不出是凡人還是修士,寬大袖口中露出的一截皓腕蒼白若雪,毫無生氣。

身著蓑衣鬥笠的船夫在船尾搖槳。

他在此擺渡多年,什麼客人都見過,自然不以為奇,主動搭話道:“姑娘渡河是去做生意,還是走親?”

白色的麵紗拂過唇瓣,晏琳琅笑道:“回家。”

竟是仙都中人,船夫有些訝然:“如今鮮少有人渡河了,老夫空閒了數日也才見著您一位客人。都是出城的多,進城的少。”

晏琳琅輕聲問:“為何?”

六欲仙都是修真界少有的極樂淨土,千年繁華,軟紅香土,往來經商享樂的人絡繹不絕,多少修士趨之若鶩。即便如今遇上隆冬淡季,也不該如此冷清。

“如今天下不甚太平,哪還有什麼真正的淨土?”

船夫長歎一聲,沒忍住多說了兩句,“貴客聽說了嗎,前幾日在昆侖仙宗,有人召神成功了。”

晏琳琅目光一凝:“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召神的那位,便是這六欲仙都的少主大人。那神明腳踏萬丈金光,自九天而來,眨眨眼就削了昆侖兩座雪峰,引得山巒崩裂,傷昆侖劍修無數,就連雲之君也不曾幸免。”

“雲之君”便是奚長離的道號。

“殺性如此之大,這哪裡是召神?分明是邪神。”

“邪神?”

“可不是嗎?據說是因仙都少主走火入魔,沾染上了魔物,這才連累昆侖仙宗遭此一劫。”

船夫嘖嘖搖頭,言辭多有後怕惋惜,“她自身也遭到反噬,萬劍穿心,橫死當場。消息一傳出來,六欲仙都恐怕愈發不太平了,貴客此去,定要當心。”

走火入魔,反噬橫死……

晏琳琅抿了抿唇線。昆侖仙宗那群粉飾太平的偽君子,是這樣說她的嗎?

正想著,濃濃白霧中隱約顯出一線青灰色的輪廓。

“姑娘,船將靠岸,勞您將船費結一下。”

船夫停了槳,伸出食指交叉比了個數,“十顆中品靈石。”

十顆靈石?

“以前不是三顆嗎?”

晏琳琅記得自己主持仙都數十年,渡河費用一直沒變,怎麼現在漲得這般厲害?

“那是以前啦,如今這地界……哎,不好過啊。”

船夫欲言又止,似有難言之隱。

晏琳琅換了紙人身軀,兩袖空空,便誠實道:“我現在沒有錢。”

“沒錢?這可不行。”

船夫斂了笑,正色道,“姑娘應該知曉無妄河底藏著什麼,若無小老兒撐杆,當心興風作浪,翻了船。”

仿佛印證他的話,方才平靜的河麵頓時波瀾四起,如沸水氣泡,將小船頂得左搖右晃。

晏琳琅穩住身形,墨染的眸子投向沸騰的水麵,一揚唇線道:“船家莫急,我這就去取錢。”

取錢?

小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去哪裡取錢?

船夫正納悶,卻見那少女足尖一點,飛身投入江麵。

船夫目瞪口呆,慌忙傾身一看,隻見渾濁的水柱自河底而起,如靈蛇盤旋空中,而那少女的身形宛如紙蝶輕盈,靈活穿梭於水柱的夾擊之間。

這水柱裡藏著無妄河特有的一種妖物,名為七情蟲,顧名思義,便是以人的七情為食。因無妄河毗鄰六欲仙都,這裡不禁七情,欲念雜重,便吸引了不少七情蟲來此定居覓食。

這妖物常年隱匿水底,每隔一段時間便會躍出水麵作祟,驚嚇渡河之人。渡河之人越恐慌,它便越是壯大,也鬨出過幾條人命。

晏琳琅鎮守仙都時曾帶人鎮壓過七情蟲,河麵上很是太平了一陣。怎料十年未歸,它們又開始興風作浪,不知吃了些什麼,體型和破壞力都更甚當年。

如今晏琳琅不能用劍,靈力隻恢複三成,還要提防河水打濕紙做的身軀,多方掣肘,鬥了一盞茶的時間方擒住水柱中的黑色妖蟲。

五指一捏,那瘋狂扭動的妖蟲瞬時化作一灘濃墨炸開,隻留下一顆珍珠般瑩白光潔的妖丹。

該說不說,捏東西的感覺還挺解壓的,無怪乎玄溟神主總喜歡將彆人的腦袋當紙殼捏著玩。

晏琳琅翩然落回船上,單手將妖丹交予船夫。

“此物充當船費,可夠?”

“夠了夠了!”

船夫手忙腳亂地雙手接過瑩珠。七情蟲的妖丹能使人於水下呼吸如常,可比十顆中品靈石貴重多了。

這少女究竟是何人?

看上去一副病懨懨的模樣,靈力也不算出彩,卻敏捷果敢得很,似乎對無妄河的一切了如指掌。

船夫將妖丹收入囊中,繼續搖槳道:“小老兒方才無意冒犯貴客,隻是擺渡規矩如此,還請貴客勿要見怪。觀貴客如此本事,恐踏浪過河也不在話下吧?”

晏琳琅抬起濺濕的手指,有些為難:“會打濕身體。”

那纖纖玉指晾在風中,如雨水打濕的白茶般蒼白透明。微風拂動她遮麵的垂紗,露出的尖尖下頜亦是紙白之色,更顯紅唇靡豔。

不稍片刻,船已靠岸。

晏琳琅道了聲“多謝”,便飛身下船,如輕巧的紙蝶翩躚而去,消失在濃霧之間。

六欲仙都入口處沿用的,仍是晏琳琅十六歲那年修繕的上古護城陣法。

時隔多年再次觸摸到自己一手締造出來的陣法結界,感受掌心下熟悉的符光流動,她心間湧上一股久違的暖意。

出入陣法要有專門的符令,但這對陣法的締造者來說,並非什麼難事。

晏琳琅熟稔地打開一道口子,緩步踏入陣中,陣法的流光在她身後悄然合攏,恢複如常。

排山倒海的繁華喧鬨瞬間撲麵而來。

正值日落黃昏,落日熔金,暮雲合璧,一座綿延不見儘頭的仙城如金粉畫卷鋪展眼前。

和昆侖仙宗的清冷素淨不同,這裡金碧輝煌,花木扶疏,飛閣流丹更兼雕梁畫棟。頭頂畫橋如彩練淩空,錯落的高樓浸潤在金紅的餘暉中,風一吹,簷鈴叮當,歡聲如浪。

目之所及,一派潑天富貴的極樂盛況。

這裡並無種族之分,人妖之彆。所見之處既有有凡人當壚賣酒,亦有山精野怪結伴而行,酒樓上斜倚著幾名妖族,男的俊秀風雅,女的嫵媚多情,正朝著樓下的年輕修士拋媚眼兒,有幾個膽大的女妖更是淩空而舞,塗了嫣紅丹蔻的裸露玉足上,金鈴叮當作響,引得眾人撫掌叫好……

晏琳琅心口一陣熟悉的躁動,忙避開視線,惟恐引得情花咒發作。

“六欲仙都,你可知何為‘六欲’?”

道旁的貨郎搖著撥浪鼓,正在與來人高談闊論,“眼、鼻、舌、耳、生、死,六欲未淨,是為六欲仙都。修仙成神要斷七情絕六欲,而這裡的人六欲俱存,自然也就飛升不了。”

“不錯。”

飲茶的錦衣男子幫腔道,“除了無法飛升,此處閉目是溫柔故裡,睜眼是紅塵萬丈,沒有仙門層層壓迫,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不是仙境勝似仙境。故而這裡雖是無神之境,卻敢號稱‘仙都’。”

見到熟悉的草木街景,晏琳琅隻覺恍如隔世。

她終於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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