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 離魂(2 / 2)

“神主果然博聞強識,想必炊煮炮製都不在話下。”

晏琳琅沒敢轉身看殷無渡的臉,尋了個理由道,“正巧房中還有一壺空山靈液,用來佐味最是甘甜,我去取來。”

說罷,她拉起白妙棄鍋而走。

殷無渡望著少女略顯倉促的背影,視線下移,落在自己的手上,眸色複雜。

他這是在作甚?

握勺握得這般熟稔自然,他都有些懷疑自己飛升前是個廚子食修了。

……

凡人時的殷無渡做得一手好菜,且舍得沉下心鑽研,做出來的點心菜肴常令五味司的食修都自愧不如,將晏琳琅的胃哄得服服帖帖。

晏琳琅滿心疑惑。

她當初怎麼就沒發現,殷無渡下廚時的專注神情如此撩人呢?是因為他脫胎換骨飛升成神後,氣質也大為變化的原因嗎?

好在抑情丸藥效已失,否則她非要帶著膳房炸成一地花雨不可。

這樣下去非長久之計。

晏琳琅思忖著,在集齊其餘四樣神器徹底封印情花咒前,她得想個法子對殷無渡脫敏。

若有朝一日,殷無渡那樣的容貌都能使她無動於衷,其他那些泥人木偶般黯然的男子自然也入不了她的眼。如此一來,便可大大減少情花咒發作的可能,使她時刻保持正常的理智清醒。

這次萬不能亂試藥了。

晏琳琅歪身倚坐在書案後,托腮斟酌片刻,扼袖鋪紙研墨,取來火鼠毫的細筆開始勾勒殷無渡的畫像。

先是墨染出絲滑的長發,再是桀驁流暢的麵部輪廓,寬肩朝下收束出窄腰長腿,繼而是深邃濃密眉睫,挺鼻與薄唇。

儘管這張臉她已看過很多次,然每次細品,都會禁不住感慨這副皮相的完美出色。

日頭西斜,晏琳琅擱筆吹乾墨跡,取來卷軸施法裝裱。

她滿意地看著畫卷中神清骨秀的俊美少年,心想:即便是劇毒,每日淺嘗微末亦能鍛煉出抗性,遑論一個情花咒?

她每日對著畫像多看幾眼,提神醒腦,看多了自然就麻木了。

屆時再見到殷無渡本人,她必能做到心如止水。

膳房中。

清澈的靈湯咕嚕冒泡,滿室清香繚繞浮沉,五彩霞光繞梁氤氳,顯然已大功告成。

殷無渡久等晏琳琅不至,頗為不悅地蓋上鍋蓋,拂袖滅了灶中靈火。

說好的是信徒準備悅神供品,怎麼變成他做菜了?

殷無渡抄著手臂出了膳房,穿過曲折的遊廊,帶著興師問罪的氣勢行去暖閣。

推門一瞧,傳聞中“去取靈液”的少主大人歪在繡榻上,臉頰枕著手掌睡得正香。

夕陽斜斜透過窗欞,在她身上勾勒出一道金邊,纖長卷翹的眼睫亦染著一層金粉似的暖陽,承受不住金粉般微微抖動。那一襲緋紅的裙裾從榻上葳蕤垂地,點點灑金跳躍,宛如最上等的朱砂濃墨潑成,一直淌向那隻隨意傾倒的金絲玉葫蘆。

殷無渡腦中無端浮現出四個字:海棠醉日。

他頓了頓,伸手勾起葫蘆晃了晃。

果然,靈液都被她偷飲光了。

殷無渡眼尾一挑,豎起食中二指於眼前,施法將那碗黑乎乎的失敗靈湯召來掌心,心道:這般不敬神明,不如將黑湯灌入玉葫蘆中捉弄她一番,待她誤飲,神情定然十分精彩。

正要施行,他餘光一瞥,眼尖地發現了書案上那張墨香未散的畫像。

殷無渡隔空取物勾來畫卷,抖開一瞧,目光微頓。

畫像上竟然是他的模樣。

其筆觸流暢,勾畫細膩,將他英武高貴的形象描繪得栩栩如生,一看就知花了不少心思。

她下午就在乾這個?

親手繪製神像,倒是對自己有幾分敬重,勉強算是個合格的小信徒。

殷無渡看了眼畫像,又看了眼手中的黑湯,睚眥必報的惡趣味有了些許動搖。

遲疑片刻,他終是麵無表情地化去碗中黑湯,將玉葫蘆輕輕置回原位。

轉身出房門前,他還不忘揚手一揮,將那副英武神像畫作懸於牆上的醒目位置。

……

晏琳琅醒來時,身體一空。

她竟然又靈魂出竅了!

這一次,她的元神已飄出了三千裡地,置身於昆侖仙宗的瓊樓玉宇中。

約莫是離肉身太遠的緣故,她連半透明的完整形態都維持不住,一縷元神纖細如絲,微弱到沒有任何人能察覺到她的存在。

昆山夜碧,人聞清鐘。滿目皆是蒼山負雪,透骨的清寒。

“怎麼回事?我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晏琳琅掙紮無果,那一線元神被冷風托舉著,鑽過無數門底、牆縫,晃晃悠悠朝通天塔飄去。

“裡外都翻遍了,還是沒有找到那顆心。”

“為什麼會沒有?”

“……真是怪哉。”

塔中傳來誰的喃喃低語,晏琳琅的元神並未停留。

那股無形的力量牽扯她的靈魂,繼續朝塔底一處隱秘的地宮沉澱。

好冷!

這處地宮竟然比山巔的積雪還要清冷,雪白的地麵,雪白的牆壁,雪白的雕花支柱,這裡的一切都仿佛是萬年寒玉堆砌而成,若晏琳琅凝成實體,此刻必然已經冷得汗毛倒豎。

地宮穹頂上浮著數百盞燭燈,地上置著一對引吭高歌的落地鶴首銅燈,這便是地宮中唯二的暖色。

三四條影綽的身影或坐或立,氣氛凝重。燭火將他們的影子投射在牆壁上,拉伸跳躍,頗有幾分張牙舞爪的意味。

再往前,一張九曲十八彎的天蟬翼屏風橫檔了晏琳琅的視線,同樣冰寒刺骨的淡藍色結界將她的一絲遊魂徹底隔絕在外。

屏風後有一張寒冰雕砌的圓台,旁邊安靜地站著一人,似是在斂目出神。

晏琳琅認出了這道身影,清冷,沉默,手執拂塵,背負長劍。

是奚長離。

一道年長的聲音打破死寂:“雲之,玉淩煙的傷勢如何了?”

“回二師伯,小師妹已送入通天塔中,請師尊出手救治。”

是奚長離的聲音。

晏琳琅的元神仿佛被誰扯了一下,驟然繃直,牽出細微的痛意。

她無法原諒,她不該出現在這,可一股無形的力量驅使她停在原地,繼續聽了下去。

“那便好。”

先前那道年長的聲音道,“先前重傷瀕死的霧之、林河等四名弟子,皆是宗主師兄妙手救活,淩煙那丫頭也不會有事。師兄閉關多年,有這幾個小輩陪在身邊解悶也是好事,你不必過於擔憂。”

奚長離恭敬道:“是。”

微風拂過,滿宮燭火隨之明滅跳躍。

忽然,奚長離似是察覺到了什麼,猛地轉身,清冷的目光刺透屏風望來。

晏琳琅仿佛被那視線攫取,元神驟然一緊。

她下意識後退,卻仿佛跌入一股巨大的空間旋渦中,身邊景色急速倒退……

畫麵陡然翻轉。

下一刻,她掙紮著從榻上坐起,冷汗涔涔地大口喘息,手裡還緊緊攥著一片黑色的袍角。

一片溫涼細滑的,有著真切觸感的袍角。

晏琳琅順著袍角往上看去,隻見殷無渡坐於榻邊,正斂目看她。

他朝她眉心一點,懶洋洋問:“你的元神飄去哪裡夜遊了,肉軀氣息微弱得不行。若非本座及時察覺到異常……”

話還未說完,殷無渡凝了目光。

晏琳琅麵色瑩白,呼吸顫得厲害。

殷無渡晃了晃神,不明白一瞬的緊張從何而來。

他的嗓音低了下去,問她:“你夢見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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