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瑤覺得李淮修很善於掩藏情緒, 起碼她就不知道此刻李淮修到底在想什麼。
阿瑤跪坐在榻上,雙手按在膝上,她一雙撲閃撲閃的大眼睛看著李淮修, 臉蛋紅撲撲的,語氣有些沉痛道:“你真是不知羞。”
不知羞的李淮修很平靜地笑了笑, 把阿瑤抱到懷裡來。
女孩身子軟軟的, 很襯手, 李淮修抱著她也不嫌熱。
阿瑤枕在他懷裡, 想著自己都要走了,徐娘子的事情還沒有著落呢。
“徐娘子的小兒子呢?”
阿瑤說著, 戳戳男人的小腹,女孩感到手下並不柔軟的肌理仿佛更硬了一些。
李淮修捉住她的手, 叫她規矩一些,又想了想,道:“多半是還在村子裡。”
阿瑤蹙了蹙眉,這個小孩被拐走時不過才三四歲的光景,如今已經過去將近一年了,怎麼能確定他還活著呢?
李淮修似乎知道她的疑惑,低頭看她一眼, 聲音很平靜,“徐娘子願意呆在這,暗地裡還要挨打挨罵, 叫婆母克扣錢財,她既然不是為了財,自然有其他想要的東西。”
阿瑤覺得有道理,“可是徐娘子怎麼知道她的小孩還活著呢?”難不成是她公婆告訴她的?
李淮修叫她問的好笑,捏捏她的手心, 誠實道:“那你該去問徐娘子。”
阿瑤歎了口氣,握住拳頭,臉頰都鼓出來一些,“我明天就去問徐娘子。”
李淮修不置可否,不知想到什麼,男人突然低下頭,捏住了女孩的麵頰。
阿瑤叫他擠出了金魚嘴,抿著唇往後退。
“你的生辰要怎麼過?”李淮修舊事重提,眉眼叫燈火描繪得格外俊朗。
阿瑤動作一頓,乾脆仰著頭任由李淮修拿捏。
阿瑤想了想,還有些羞怯。
隻要李淮修在她身邊陪著她,她就覺得是個十分圓滿的生辰。
李淮修還在看著她,阿瑤就順勢握住他的手,柔軟的臉腮埋在他的手心裡,在男人掌心用力親了兩下,濕濕熱熱的,順著手心直直地麻到後腦,叫李淮修有一瞬間的不清醒。
女孩仰著酡紅的麵頰,語調甜甜蜜蜜的,“要哥哥陪著我過。”
“這是我和哥哥一起過的第一個生辰。”
阿瑤還想以後的生辰都一起過。
李淮修叫她的甜言蜜語衝的,很快就回過神來,沒什麼表情地看著她,手下意識地捏了捏她的麵頰,在心裡很平靜地反駁了她。
李淮修當年在馮府提心吊膽的時候,小阿瑤就愜意得叫人嫉妒。
小阿瑤那時從鎮南王府回來沒多久,小小的女孩,仰著一張白糯團似的臉頰,看著馮府倒是很陌生的模樣,支棱著小短腿,穿得像個年畫娃娃,滿府都要走一走逛一逛。
馮老夫人當時並不管事,隻叫人好好照看她,並不多管。
小阿瑤無人拘束,也無人陪同玩耍,就整天跑到李淮修的院子裡來。
李淮修並不敢得罪她,壓著脾氣哄。
李淮修坐在書桌前寫字,阿瑤還沒桌子高呢,很愛湊熱鬨。
起先隻站在邊上看一看,見李淮修好像並不想搭理她,小孩就鼓鼓臉腮,扯扯他的袖擺,仰著烏溜溜地眸子看他,期期艾艾道:“你在做什麼?”
李淮修不正眼看她,小小的少年身板挺立,已經有了幾分風姿。
少年不鹹不淡道:“我在寫字。”
小阿瑤哦了一聲,歪著頭看了一會,臉腮的軟肉都墜出一個小圓弧來,李淮修餘光看她一眼,接著就拿冰冷的側臉對著她。
他已經落了許多課業了,並沒有一整天的時間來哄著阿瑤。
小阿瑤就悄悄踮著腳從桌邊偷看,哥哥麵色淡淡的,她就不敢隨意打擾,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眨呀眨,看看字帖,再看看李淮修,小聲道:“你在寫什麼字。”
門口的丫鬟在嘮嗑,李淮修放下筆,輕輕朝她招招手。
小阿瑤眨眨眼睛,有些羞怯地撲到少年的腿上,細聲細氣道:“哥哥。”
李淮修低頭看她一會,捧了捧她軟乎乎的麵頰,就麵無表情地捏住她的鼻子。
小阿瑤皺著臉,嘟著唇親親他的手,李淮修就鬆開她的鼻子,輕輕捏住她的嘴巴。
小時候的李淮修是不懂的,一個人這麼矮矮小小的人,怎麼能有這麼多話說。
小阿瑤叫他捏的,眼睛沒一會就紅彤彤的,睫毛像個小扇子一樣覆在酡紅的麵上,很委屈地擺著頭。
李淮修覺得自己那時就是個心硬的人,把她捏得掉淚珠子了才鬆開。
小阿瑤可憐巴巴的,糯團似的小臉上哭得紅撲撲的,也不走,趴在他腿上,拿手背擦淚珠子。
她很是省心,哭也不出聲。
但是李淮修會哄她。
那天也不例外,少年拿毛筆的筆杆戳她軟乎乎的麵頰,“你今天來做什麼?”
現在還很早,女孩這個時候都是有課的。
小阿瑤老實又聽話,吸了吸鼻子就忘記誰惹哭了她,一雙烏溜溜的眸子還帶著水光,楚楚地看著李淮修,“我要過生辰了。”
李淮修並不知道這回事,沉默了一會,說話都不太受自己控製了,“你想要生辰禮嗎?”
小女孩還不知道什麼叫客氣,紅撲撲的小臉上立刻揚起了笑容,兩個小酒窩都甜滋滋的,她像是炫耀一般,唉聲歎氣道:“我意行哥哥送了我許多物件。”
李淮修突然覺得她不可愛了,很嫌棄地撥開她的臉頰,冷冷道:“口水流到我身上了。”
可是阿瑤生辰那天並沒有收到從鎮南王府來的賀禮,老夫人叫人給她備了桌席,李淮修十分榮幸地被邀請了。
阿瑤邊哭邊吃飯,肚子吃得圓滾滾,眼睛傷心到紅腫。
年少的李淮修還有一副過人的閒心,專管小阿瑤的閒事。
如何哄好的他已經不記得了,但這確實不是兩人一起過得第一個生辰。
阿瑤伏在他懷裡,一邊故作不在意,一邊小嘴不停,這裡那裡提了許多。
屋裡滴漏顯示到了子時,李淮修就輕輕捏住她的嘴,比起少年時多了些彆的意味,他聲音平靜,“睡吧。”
阿瑤歎了口氣,霎時就覺得眼皮十分沉重了。
她在男人肩頭蹭了蹭,很低地喃喃了一句什麼。
李淮修聽了個正著,無聲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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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瑤第二日就開始琢磨著怎麼詢問徐娘子,可是還沒等她想出法子來,徐娘子就來敲了院子的門。
徐娘子提著她慣常用的小籃子,難得地穿得清爽了些。阿瑤隱晦地打量她,發現她近來該是沒有挨打的,看著氣色也好了許多。
按理說徐娘子不管如何,隻要她沒向阿瑤訴苦,那麼她發生了什麼都是她自己的事情,阿瑤若是插手,就是亂管彆人的家務事了。可是阿瑤不知道自己忍不忍得住,但是要是叫她知道徐娘子又挨打了,她必定是要出頭的。
徐娘子是來送阿瑤自己製得香膏的。
阿瑤到底沒有學醫術的底子,製藥也得靠著徐娘子。
徐娘子倒是並不嫌麻煩,還反過來安慰阿瑤,“剛剛學起來學起來都是這般,日子久了,自然就順了手。”
阿瑤製了個香體膏,叫徐娘子細心地裝在一個小木盒裡。
阿瑤擰開看了看,塗了一點在手背,讚歎道:“徐娘子你的配方真是太好了,我在京城都沒問過這樣好的香味。”
這倒不是阿瑤在奉承她了,徐娘子的香膏是潤潤的乳白色,塗在手背上就緩緩地化開,散出一種淺淡又素雅的香味,與京城裡濃墨重彩的風格完全不一樣。且這還是阿瑤照著配方隨手製的,徐娘子要是親自動手,想必還要更好一些。
徐娘子叫她說得有些不好意思,麵上都有些薄紅,她早年是被人拐賣到這邊來的,被拐走的時候已經過了六歲,算是有些大的年紀了,依稀還記得自己家中的一些事情。
她父親似乎是個秀才,曾教她寫過名字,識過許多道理,徐娘子叫他養得有幾分文人的秀氣,因此麵皮就有些薄。
徐娘子送了香膏,不知為何也沒提出要走,隻有些不自然地坐在椅子上,並不敢看著阿瑤。
阿瑤倒也不著急,隻叫柳嬤嬤奉些茶水來。
兩人在院子裡評茶,阿瑤同她說些逗趣的話,也叫徐娘子放鬆了許多。
阿瑤生得占便宜,她生得過分美麗,清爽得像是枝頭的清雪。說說笑笑地,眉眼自有一股顧盼生輝的靈氣,叫人一不小心就放下了心防。
徐娘子時不時看看她,麵色有些躊躇,最後還是突然起了身,提著裙子就要給阿瑤行大禮。
阿瑤沒想到她來這樣一出,連忙起身製止了她,徐娘子想必是下了決心,阿瑤險些拉不住她。
徐娘子眼中隱隱有淚光,最後還是叫阿瑤扶著坐到了一邊。
阿瑤將院子裡的下人都屏退,好叫徐娘子有個可以說話的地界。
女孩給她倒杯茶水,“娘子作何要這般,有什麼事情直言便是。”
徐娘子沒忍住流了淚,像是覺得十分丟人,很快就擦去了。
“姑娘心善,到叫妾身不敢直言,隻求姑娘若是願意幫妾身一把,便收妾身做個奴仆,隨身侍奉在姑娘身側,做牛做馬報答姑娘的大恩大德。”
阿瑤聽她說得這樣嚴重,也不由緊張起來,隻是她哪裡能收了徐娘子做奴仆呢。
“娘子嚴重了,你儘管說,能幫的阿瑤一定儘力去幫。”
徐娘子擦了擦眼淚,露出一抹苦笑來,“這怕是要叫姑娘見笑了,不過是妾身的家醜罷了。”
阿瑤默不作聲,那雙水潤沉靜的眼睛到叫徐娘子安定下來。
“是我那小兒。”
阿瑤心裡霎時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徐娘子並沒有說得很複雜。
原來徐娘子的公婆早年是信佛的,後來不知怎麼的,叫人哄騙著信了一個什麼狐仙。
起初開始,隻是整日的不著家,三五拿走一些銀錢。徐娘子的夫君那時已經病的不行了,徐娘子膝下還有兩個小兒,她攢了好些銀錢,想著要給夫君治病,供兩個小兒讀書,將來也好過一些,公婆找她要錢,她能給則給。
誰知一日,公婆突然強行拿走了徐娘子攢了許久的藥錢,說是要上供狐仙,好叫他們的兒子早早的位列仙班。
徐娘子哭得肝腸寸斷,這可是夫君的救命錢,她就是再會醫術,也得花錢買藥啊。可公婆並不理會,他們仿佛有了更好的法子,隻將徐娘子修理了一頓,就卷著銀錢不知去了何處。
男人無藥可用,就愈加病弱,氣若遊絲,眼見沒幾天好活了,徐娘子急的長了滿嘴燎泡。
她年少便四處漂泊,不知吃了多少苦頭,最終也隻有她夫君待她是最好的,徐娘子想想夫君的病容,咬咬牙,她一個弱女子就背著藥框上山了。
她獨自一人,在山上尋覓了半旬,這才找了一株藥材,救了夫君的命。
可誰知這時,徐娘子的公婆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