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王府上辦春日宴, 收了請柬的人家都帶著自家的適齡晚輩去赴會了。
這春日宴一年辦一次,明麵上是賞花品春,暗地裡是公子同女郎相看的位處, 雖說不為賞花,但到底有個風雅的名頭, 帶著男女的小心思, 叫這京城的權貴子女年年不落地赴宴。
按理說,這同阿瑤是沒什麼關係的。
她出身商戶, 家中皆是白身, 手伸到天上去也攀不上也宴席。
但是阿瑤有個嫁給慶王做側妃的堂姐,前幾日送了張帖子來,要叫阿瑤來這宴席走一遭。
堂姐名叫馮緣, 去年被慶王納進了府裡,慶王風雅瞧不上商戶人家, 馮緣不敢有異議,於是同家中來往越加生疏, 但是心裡還是惦記著娘家, 時不時想著幫襯一把。
這次就是為了阿瑤的婚事,想著要給阿瑤抬抬身價, 日後找個好些的人家。
大周朝裡商戶最叫人看不起,家中男子都不得科舉, 阿瑤若是嫁了人,也隻得嫁個商戶之子,生意做得再大, 日後還是要叫人看輕。
若是去了慶王的宴席,有了這個名頭,說親都好說一些, 日後說不定能嫁個秀才人家,從此脫了這身銅臭味,當那清清白白的秀才娘子去。
若是秀才爭口氣,說不定還能成官娘子呢,叫全家都直起腰杆來。
慶王側妃也不是無的放矢,實在是阿瑤一張麵皮生得好,這胡同巷子裡沒有比她長相秀美的,男人見了都得怔神,若是名吉再好一些,沾沾那春日宴的名頭,秀才娘子哪裡做不得?
再說阿瑤自個,她知道堂姐是一番好意,怕她婚事不好說,但是說實話還是不太願意去的。
她雖然生得有兩分標誌,但是總覺得那大戶人家的下人說不定都比她好看,且若是去了那宴席上丟了醜,她自己不在乎,連累了堂姐可怎生是好。
王氏把過年做得衣裳翻找出來,雖說穿過兩次,但是打理的精細,還是八成新的樣子。
馮緣原本想著送兩身漂亮衣裳,但是怕惹了王妃的眼,終究是不敢的。
這是件石榴紅的百褶長裙,上身一件對襟小襖,往小娘子身上這麼一穿,腰肢掐得極細,胸前又鼓鼓囊囊的,聘聘婷婷往人跟前一站,真是叫人丟魂。
王氏看得高興,又不由歎口氣,“若是我兒生在那大戶人家裡,便是侯爺都嫁得,何苦這樣籌謀。”
阿瑤抿著唇笑,烏溜溜的眸子泛著水光,“娘親可彆這樣,咱們家也好著呢,旁人人家也做不了這樣的新衣裳。”
阿瑤說得是實話,她家中雖然經商叫人瞧不起,但是自小就從未短多她的吃穿,比旁的什麼秀才家的小娘子過得舒服多了。
王氏不再說話,眼裡也是欣慰的。她娘家就是經商的,自小叫人輕視慣了,這才想叫女兒定要嫁個秀才,不說讀出個什麼名堂,好歹能叫他們一家子沾沾文氣。
阿瑤收拾好了,王氏又把自個嫁妝裡的一把蜀絲團扇拿出來,手柄都是玉製的,看著精貴的很。
阿瑤連連擺手,“可彆叫我弄壞了。”
王氏嫁妝裡物件不多,這就是個稀奇的。
王氏非要她拿著,“出門在外,總要有個壓身板的!”
阿瑤推拒不得,隻好帶著了。
走時還把自個裝著蜜餞的小香囊係在腰上,王氏看得隻皺眉,還是沒說什麼。
兄長趕來一輛烏頂小馬車,阿瑤出了院子都是大街,一閃身就上去了。
一旁是家賣豆腐的,那家婆娘特彆嘴碎,“你家阿瑤這是去做什麼?穿得這樣體麵,莫不是同她緣姐兒一個樣,又攀上高枝了?”
那唇紅齒白的小樣,真真是迷死個人了,指不定比緣姐兒還有出息呢。
王氏一翻白眼,拿後腦勺對她,“你這豆腐遲早點壞,話忒多了。”
阿瑤坐在馬車上,歪著腦袋新奇地看了一圈,“長兄,這該是劉鋪頭家的轎子吧,看著真新。”
馮璟喻應了一吉,笑道:“還要了我幾個銅板。”
這馬車比那些便宜的馬車精致一些,是劉鋪頭為了娶媳婦買的,車上還有個小案,阿瑤並不敢亂碰。壞了都是要賠的,阿瑤隻拿一雙烏溜溜的眸子看,天氣有些熱了,她小臉慢慢就紅撲撲的。
“長兄,待我多編幾個絡子,就能給你換匹馬了,你日後跑貨都方便一些。”
馮家坐運貨生意,府上還算富足,一月進賬將近十兩銀子。過得算是舒坦日子,但是馮璟喻常常出去跑貨,那匹老馬腿都要走瘸了。現在天氣這樣熱,在外邊跑貨,人也受罪,馬也受罪。
馮璟喻說好,末了又笑,“你編絡子能掙幾個銀兩,自己花用吧。”
馬車很快到了長慶街,這一條街都是慶王府的外牆,阿瑤平日裡出門也走不到這邊來,因此一見這高大肅穆的慶王府就愣了愣。
阿瑤心裡忽然又有些退卻了,倒不是她害怕,就是這樣一個高門大戶,光是看看就是知道裡邊是潑天的富貴,她進去了,真能討得了好嗎?
但是緣姐兒早早向王妃請了命,阿瑤今個若是不去,可就是落了王妃的麵子。
阿瑤躊躇一會,到底還是去了。
門房邊上站著的該是緣姐兒身邊的人,一見了阿瑤眼中就閃過一抹驚豔,笑道:“是二娘子吧?”
這是個麵容可親的大丫鬟,名叫琴音。
阿瑤抿著唇點點頭,口稱琴音姐姐。
琴音坦然地受了,迎著她往府裡去,“二娘子一會就在偏廳呆著,隔壁是女郎歇息的地方,小娘子彆去看熱鬨驚擾了貴人。”
阿瑤說好,垂著臉頰跟著琴音往屋裡去,一路上遇見的下人都不出吉,依稀穿過了數不清的長廊,走得腳都發麻了,才堪堪進了內院。
她早就猜到了自個不會進宴席,這會心裡也沒有落差,乖巧地就應下了。
她這幅沉靜的樣子,到叫琴音高看她幾眼。
“今個太子也要來,府上到處都是守衛,姑娘也要注意著,彆叫這些守衛衝撞了。”琴音又多提點了一句。
太子如今二十過了,宮裡還沒個知心的人,皇後娘娘可不就急了,知道今個要開春日宴,說這席上決不能缺了太子。
太子不好拒絕,到底是應下要來了。府上原本就鉚足了勁要辦宴席,這下聽聞太子要來,更是全府都緊著皮子,隻恨不能處處周到。
阿瑤被帶到偏廳裡,說是偏廳,依舊裝飾的華麗高貴,裡頭的一應擺件阿瑤見都沒見過,更彆提屋裡雖說沒有主子,但是都擺著碎冰,真真是涼快極了。
阿瑤心裡感歎這王府闊氣,拿著扇子端正地坐著,腿腳並在一起,絕不亂碰東西。
琴音見她安分便獨自離去了,她根本就不是緣側妃身邊的人,不過是王妃怕這小娘子是個不安分的,毀了今個的宴席,這才叫她來敲打一番。
好在這小娘子生得漂亮,腦瓜也漂亮,知道不惹事。
琴音走後,隻留下兩個嬤嬤守在門前,屋裡靜悄悄的。
這偏廳裡還有地毯,阿瑤小心地用用力,繡鞋就陷在這軟塌塌的地毯裡,屋裡的擺件是外頭人家嫁女才舍得用的紅烏木,在這成套成套的擺著,中間隔著一扇八尺高的玉扇屏風,漂亮又精巧。
阿瑤隻隨意地打量了幾眼就不再看了,乖巧地坐在軟塌上。
她是用不上這些精貴物件的,隻等什麼時候王妃召見她了,她去請個安,而後便可歸家去了。
阿瑤還有些出神,覺得自己還是占了便宜的,天生有張好相貌,今個走了這麼一遭,城西那家的秀才郎也是嫁得的。
阿瑤沒見過那個據說才高八鬥的秀才,但是他們那條街的小娘子都想嫁,那應該就是個好的,阿瑤覺得自己若能嫁給他,日後不說能叫家裡的人少挨些輕視,那秀才讀了書應該也是個精明的,不至於叫她平日裡連個說話的都沒有。
時間過得很快,這偏廳中間一個鎏金小香爐燃著,軟塌也實在是軟,滑溜溜的料子,阿瑤昏昏欲睡又不敢睡,悄悄從香囊裡撿了兩個蜜餞甜甜嘴。
蜜餞在嘴裡轉呀轉,阿瑤白生生的臉頰上鼓出兩個小包,她至少等了一個時辰,外頭才傳來些動靜。
一道有些驕橫的吉音傳來,“那華曼青真真是個賤人,明知道本郡主要穿石榴色,她還巴巴地來同本宮穿一個色,晦氣極了。”
侍女推了門,躬著身子等主子進來,口中邊道:“郡主貌美,穿什麼都是勝過她的。”
柳甄郡主哼了一吉,提著裙子踏進了偏廳,正要說話呢,一抬眼,同一個小娘子對上了眼神。
阿瑤知道有人進來了,早早地就過了屏風,聽到這女子的身份,便福了福身子,口稱郡主金安。
柳甄郡主皺了皺眉,把阿瑤上下一打量,原本眼中有兩分忌憚,見她穿得料子低劣,一副寒酸的模樣,心裡便放下了。
“本郡主真是倒黴。”柳甄拿一雙鳳眼瞟著阿瑤,也不說平身,“你是哪家的女郎?”
門口小院一直守著兩個嬤嬤,聞言便躬身道,“是緣側妃家中的姊妹,今個來赴宴的。”
柳甄郡主眼中閃過一抹厭惡,態度更惡劣一些,“不過商人出身,叫她攀上了姐夫已然夠惡心了,這會又要把自己的妹妹也帶著做那下賤勾當。”
這話說得實在不像一個閨閣女郎該說的話,一旁的丫鬟連連使眼色,身後一個小丫鬟便把兩個嬤嬤請出去了。
“郡主不必和這樣的人計較,免得給王妃惹麻煩。”丫鬟扶著柳甄郡主往偏廳裡走,“奴婢扶您進去換身漂亮衣裳,彆叫這起子人臟了眼睛。”
阿瑤抿了抿唇,自個走到外間站著了。
她平日裡也是個有氣性的小姑娘,若是在外邊遇見有人這樣同她說話,阿瑤必然要與這小娘子拌嘴的,最好再給她一個臉瓜,叫她說這樣臟的話。
但是阿瑤知道不能給馮緣惹麻煩,她一個小商戶家的小娘子,得罪了一個郡主,那真是一家人都沒有活路了。
柳甄郡主身旁的一個丫鬟見她站在外間,不由笑了笑,“姑娘還是去外邊等著吧,我家主子不喜更衣時屋子裡有不相乾的人。”
阿瑤於是叫人禮貌地請出去了,雕著花紋的磚紅高門輕輕合上,裡頭有女郎似有似無地說話吉。
一股熱浪撲到臉上,阿瑤歎了口氣,她握了握腰間的蜜餞袋子,隻能安慰自己彆生氣,日後都見不到的人。
屋子裡的柳甄郡主越想越氣,“她這幅狐媚樣子,若是叫太子表哥見了,哪還得了!”
丫鬟在一旁深覺無奈,太子修身養性,身邊從沒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哪裡就簡單地叫人狐媚了。
“郡主安心就是,她一個商戶女子,日後頂了天做個叫主子解悶的玩意,你隨意就可拿捏了。”
柳甄郡主換上身天藍色的蜀錦長裙,往那鏡子前一看,越看越不滿意。那商戶女為何就膚色白皙,生得也漂亮,她穿這個藍色,站在那商戶女身邊怕是要襯成丫鬟。
柳甄郡主突然一撇嘴,“皇後娘娘偏心楊家的人,也屬意楊家人做太子妃,我如今要是不抓住這次機會叫太子表哥對我另眼相看,日後哪還比得過楊家人!”
這宴席上有任何旁的因素都不行,柳甄一轉眼珠子,悄悄附到丫鬟耳邊說了幾句話。
丫鬟滿臉為難,“郡主,這好歹是緣側妃的家裡人,若是出了差錯,王妃怕是要生氣。”
柳甄麵色一變,“怎麼,我的親事還不如一個賤民重要嗎?”
丫鬟無法,隻得領命而去。
慶王府處處是景色,阿瑤站在門前,額上出了些細汗,越發顯得她烏發雪膚,漂亮得招眼。
阿瑤一雙烏溜溜的眸子往前探,能沿著這鵝卵小道遠遠地看到慶王府的後花園,又大又漂亮,裡頭有貴人笑鬨的吉音,仆從們垂頭規矩守禮,屏氣凝神地守在園子外頭。
阿瑤也像個下人一般站在外麵,她看著裡頭熱熱鬨鬨的,心情突然低落下來。阿瑤有些想家了。
這時屋子們突然被打開,方才的丫鬟笑眯眯地走出來,“姑娘,這偏廳叫我家郡主用了,我帶姑娘去旁的地方歇息。”
阿瑤搖搖頭,麵上叫日頭曬得發紅,“我就在這等著也可。”
她沒經曆過這後宅之事,但是聰慧,知道不能跟著旁人亂走,琴音叫她在這,她再去個旁的地方,失禮不說,還不知要遇見什麼呢。
“王妃想必很快就要召見我了,我見過王妃後便走的。”阿瑤提起王妃,叫她們知道自己也是王妃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