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修然沒說話，他平靜盯著顧嵐。
水珠從他濃密纖長的睫毛上滴下，他透過水珠，用他模糊的眼睛，隱約看見了一張臉的輪廓。
失去眼鏡，他看得不是非常清晰，但他仍舊努力描摹著麵前這張臉。
他一定要牢記他，絕對不會放過他。
這眼神讓他顯得深情款款，顧嵐心上一跳，不合時宜的猜測再一次浮現在她心頭。
他是認出她是女的了嗎？
剛才在地鐵他是不是就是在追她？
剛才這算英雄救美，幫她打臉嗎？
她腦海中思緒萬千，但她告訴自己，一定要鎮定，不能在這麼好看的人麵前，做出任何有損形象的事。
她微微一笑，滿是自信，想要緩和有些詭異的氣氛：“帥哥，這麼盯著我做什麼？是不是覺得我和你一樣好看？”
“兩個小時前，你是不是在機場？”
帥哥突然開口，語氣很冷。
顧嵐有些意外，她看著秦修然，完全忽視了對麵的簡言瘋狂衝她搖頭的神態，誠實點頭：“是啊。”
“你是不是拿走了一個黑色行李箱？”
“你怎麼知道？”顧嵐笑起來，“你不會一直跟著我吧？”
“很好。”
秦修然一把扯開領帶，這個動作帥得周邊女性都屏住呼吸，包括顧嵐也不例外。
隨後她就看見這位帥哥拿著領帶，在她手上一圈一圈繞起來，打了一個非常複雜奇怪的結。
旁邊的簡言用嘴型瘋狂提示：“快跑！快跑！run！”
但顧嵐完全沉浸在了帥哥用領帶捆住他們的行為裡。
這麼刺激的嗎？為了不讓她逃跑，居然用自己領帶捆住她……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三十年來，第一次這麼清晰感受到這種，被拿捏了的小鹿亂撞感。
她忍不住紅了臉，拚命克製瘋狂上揚的嘴角，語氣都柔軟了許多：“那個……你這是做什麼呀？有話好說嘛，我又不會跑。”
“那最好。”
秦修然打好手上的結，抬頭問她：“行李箱在哪裡？”
“哈？”
顧嵐終於感覺氣氛不對，結巴著開口：“你……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要做什麼？”
秦修然冷笑出聲，他舉起兩人纏在一起的手，盯著她，一字一句，說得異常認真：“我、要、告、你！”
隨後立刻給顧嵐打電話，提示忙音。
這一連串巧合讓他開始懷疑顧嵐是不是就是在故意躲著他，但他也沒辦法多想什麼，隻能跑到樓下，像是大學裡那些朝著女生宿舍表白的衝動小青年一樣，朝著顧嵐窗戶大喊：“顧嵐！開門！顧嵐！”
沒有反應。
也不知道是顧嵐家隔音太好，還是她在裝聾作啞。
秦修然不是坐以待斃的性格，他環顧了四周一圈，把目光放在小區的天然氣管道上。
這棟樓樓層並不算高，每層都有陽台，陽台上裝著防盜網，加上放置空調外機的平台，看上去攀爬並不困難。
常年健身加學習散打，秦修然對自己的體力極有信心。他果斷脫了外套，解開扣子，抓著天然氣管道，借助防盜網、平台，開始一路往上爬。
九點多的時間，正是一家歡樂時光。
在電視機、剁餃子聲、輔導孩子寫作業的罵聲中，誰都沒有注意到，有一個人，正像蜘蛛俠一樣，努力攀爬在自己外牆上。
秦修然聽過一樓大媽大爺吵架、看過二樓大爺澆花、路過三樓夫妻輔導孩子寫作業，到這裡時，他就感覺手有一點抖了。
爬樓的感覺和攀岩不太一樣，攀岩他還有安全帶，可現在，他清楚知道，隻要有一點點差池，他可能就要埋在這裡。
他抬頭看向顧嵐家的燈光，深吸了一口氣，咬牙抬手，一把抓在四樓安全網上。
四樓似乎無人居住，安全網年久失修，在秦修然抓住安全網一瞬間，就聽“哢嚓”一聲，安全網的鋼管瞬間斷裂！
秦修然瞳孔緊縮，動作比腦子更快，一把抓住陽台，整個人都掉在了陽台上！
他呼吸急促，身體因為驚懼微顫，本能性讓自己冷靜下來後，他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
四樓，在平時看著屬於低矮樓層。
可這麼毫無落腳點晃蕩在四樓時，他突然覺得，這個高度，真是令人心驚。
希望她是不是故意裝聾。
秦修然深抬頭看向顧嵐房間的燈光，思索著。
但他很快又安慰自己，肯定是隔音太好，顧嵐不是這樣的人。
畢竟，剛才他和顧嵐也已經和解了，兩人相談甚歡這麼久，顧嵐不至於故意不理他。
之前已經誤會她是秦博文的人來搶合同一次，沒必要把人都想得這麼壞。
穩住心神，秦修然鉚足力氣，引體向上撐著自己整個身體上拉，翻上四樓陽台，隨後抓住天然氣管道，一個縱步躍上空調主機置放台。
就在他站穩那一刹，他清晰聽到陽台玻璃窗裡傳來顧嵐激動的聲音：“對，他現在車就停在我們小區樓下，隨時可能回來。警察叔叔，你們現在馬上出警，把他抓回去，用法治主義鐵拳，錘死他！”
站在空調外機置放台上的秦修然隔著玻璃，看著裡麵慷慨激昂要警察馬上來抓他的女人，整個人的心都涼了下去。
憤怒衝上他
的頭腦，他一把拍在窗戶上，怒喝了一聲：“顧嵐！”
顧嵐聞聲回頭，就看見一個白衣青年站在她家窗戶外，瘋狂拍打著窗戶：“你胡說八道什麼？！給我把窗戶打開！”
她倒吸一口涼氣，聽著玻璃“砰砰”聲響，嚇得在電話裡結巴起來：“警察叔叔，那個人回來了，他正在陽台外麵砸我窗戶，他好像貞子一樣，我怎麼辦？我好害怕……”
“冷靜。”
接警員一聽這個情況，趕緊安撫顧嵐：“我們已經出警了，您千萬不要開門，一定要冷靜！”
“顧嵐我們好好談一談。”
秦修然也意識到大半夜在人家陽台外麵敲窗戶有點過於驚恐了，他讓自己聲音緩和下來，試圖勸說：“我是有事找你幫忙我……”
話沒說完，他手機就響了起來，他轉頭一看，果不其然，是他爺爺秦建清的電話。
他拿著手機，腦子裡亂七八糟，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走到今天這個情況，深吸了一口氣後，他稍稍冷靜，站在空調外機平台上，在冷月寒風中，接起手機，故作鎮定：“爺爺。”
“你……你這個……敗壞家門的狗崽子……”
秦建清虛弱的聲音伴隨著醫生的搶救聲一起傳來，秦修然立刻開口：“爺爺，這件事我可以解釋，您等我回……”
“血壓下降！快，搶救！”
電話那頭傳來醫生催促聲，秦建清似乎扔在堅持：“我一個子兒……都不會……留……”
意識到要發生什麼，秦修然近乎本能出聲：“那是你孫媳婦兒！！”
話剛說完，電話那邊就傳來心電圖變成一條直線後“滴”的聲音。
秦修然腦袋愣在原地，一時什麼都思考不到了。
手機裡人聲嘈雜，他懵懵聽著那“滴——”的長音，伴隨著顧嵐瘋狂催促：“到了沒？你們到了沒？”，以及醫生的嘶吼，感覺周邊都變得空曠，遙遠。
就這麼結束了嗎？
他的複仇還沒開始，就這麼慘烈又滑稽的結束了嗎？
爺爺，爺爺就這麼走了？
怎麼可能呢？
“滴——”
“滴——滴——”
心電圖的聲音仿佛也出現了幻覺，從一條平線，開始有了起伏。
原來，他也會因為一個人的離開，難過產生幻覺嗎？
“滴——滴——滴——滴——”
心電圖的聲音越來越快，秦修然迎著月光，閉上眼睛。像一頭月下仰頭長嘯的孤狼，帶了幾許哀傷和悲涼。
他要給自己一點時間，消化這種情緒，他不能讓幻覺一直跟隨著他，這會成為他一生的夢魘。
“爺爺……”
他沙啞出聲。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微弱又輕柔的：“我在呢。”
秦修然一愣，他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這是幻覺加重了？
“你告訴爺爺，”對方聲音小心翼翼，帶著哄騙，“誰是我的孫媳婦兒？”
秦修然：“……”
這肯定不是幻覺，他不會有這種幻覺。
“爺爺，”秦修然疲憊開口，“您先好好休息，我回來和您……”
“患者的血壓又降了！！”
醫生一聲大喝，心電圖的聲音又詭異起來。
秦修然毫不猶豫大喊出聲：“今天我帶人圍追堵截那個不是個男人，是個女的！”
圍追堵截，男人，女的。
關鍵詞傳入屋內顧嵐的耳裡，剛剛掛完警察電話，正在耐心等待的顧嵐立刻意識到這與她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