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他並不打算去送死,他對自己的能力頗有把握,往身上套了足夠多的咒語之後,他就闖進了燃燒著大火的塔樓。
看著巫師的身影消失在火焰中,塞希圖斯頗有閒情逸致地笑了一下:唔,真愛。
蘭洛克的身體在第二層,而謝依在離開的時候布置了法陣來保護它,所以現在應該還沒有受到損害。
但假如法陣裡的巫力消耗完了之後,那就不好說了。
難耐的高溫和濃煙儘管被咒語阻擋了,不會致命,但也足夠讓謝依狼狽不堪。
等謝依艱難地抵達二樓,穿過重重障礙到達蘭洛克的身體邊時,他布置的法陣已經在崩潰的邊緣了。
幸好……
他立刻將蘭洛克的身體收進了空間戒指中,轉身朝外跑去。
謝依冷靜地計算著路線,有驚無險地避開了幾根下落的梁柱,成功離開了塔樓。
然而,就在他重新出來的那一刻,一個仆人慌慌張張的地衝過來:閣下!您沒事吧!
他一邊說,一邊恍若無意地打落了謝依臉上的麵具。
謝依的麵具本來就因為剛剛的火場而有些搖搖欲墜,他還沒來得及扶穩,此刻被這個仆人重重一弄,當即落到了地麵上。
原本正事不關己地看著事態發展的塞希圖斯猛地站了起來。
——隨著麵具的掉落,原本模糊不清,像是一抹黑霧一樣的巫師的身形立刻清晰起來。
不是預料中因為被毀容而斑駁的臉,反而是他日思夜想的麵龐。
黑色的袍,挺直的背,白色的膚,紅色的唇,墨色的眼。
……怎麼可能?!
塞希圖斯近乎失態地打翻了茶水。
這明明,這明明是他的巫師!
為什麼……明明……
【他不是巫師,我不知道他是誰】
【首領在大火中毀容了,他很在意這個,所以才會愛上一個普通人】
那個家夥騙了他?!
不……不對……
【自從首領被燒毀了臉,他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千萬不能拿掉他的麵具,否則他會勃然大怒】
塞希圖斯抓到了頭緒,然而現在並不是思考這個的時候。
短暫的不可置信之後,塞希圖斯立即想到剛剛和之前發生的一切,巫師義無反顧地衝進火場,隻為了挽救蘭洛克的屍體。
而他那時還一無所知,點評似的說了句真愛。
……真愛……真愛……
塞希圖斯咬牙切齒,他恨不得把這個詞咬碎。
該死!
他生生捏碎了手裡的茶杯,噴濺而出的液體弄濕了他的袖口。
濃鬱的嫉妒和不甘像一條毒蛇一樣盤踞在他的心裡,塞希圖斯望著謝依空空如也的雙手,快意地想著:火太大了吧,蘭洛克已經被燒成了灰,根本帶不出來了是不是?
他的思緒飛快地轉動,很快,他就把所有的情緒都壓在了心底。
他起身朝巫師的方向跨步走去,臉上的表情也適時變得焦急慌張。
沒關係的,他想,現在還不算晚。
蘭洛克已經死了,一個死人算什麼?
謝依的麵具被弄掉了,然而那個仆人眼疾手快,迅速地把麵具撿起來還給了他。
他似乎因為自己冒犯了巫師而感到惶恐不已,看他的表情,他仿佛要被嚇暈過去了。
謝依本應該感到憤怒或不快,然而實際上,他現在已經沒有時間顧及這種小事了。
剛才迫於形勢危急,他沒有來得及多想,然而現在,事情已經解決,他有了閒暇,簡單地通盤考慮了整件事之後,他得出了一個結論:
這場大火不是一個意外。
絕對不是,也不可能是。
它是一場被精心策劃的陰謀。
塔樓是謝依日常研究起居的地方,仆人很少,謝依並不喜歡被人打擾,也從來不讓那些仆人上樓。
而且謝依幾乎從來不用蠟燭照明,他一般用照明術。
再加上塔樓本身是石質建築,隻有內部的阻隔和陳設是木質的,並且也不多。
在沒有火源,可燃物也不多的情況下,這場火是怎麼燒起來的?
絕對不可能是意外。
而它的策劃者不需多想,一定是塞希圖斯。
那個年輕的,被蘭洛克指定為他的傀儡的帝王。
然而……這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呢?
仆人們還在忙忙碌碌地救火,四處一片嘈雜,然而謝依還是清晰地聽見了一聲呼喊,閣下!
他抬頭看去,塞希圖斯正匆匆忙忙地奔過來。
您還好嗎?
這個英俊的年輕人有著一雙湛藍色的眼睛,很容易讓彆人覺得他真誠。
謝依本想用點手段懲罰他,因為這個陰謀家險些毀了蘭洛克的身體。
然而,等塞希圖斯真的站在他麵前的時候,他卻猶豫了。
儘管他的目光隻不過是在塞希圖斯的麵龐上一掃而過,但就是這麼簡單的一眼,卻讓他心生動搖。
我……真的要對他動手嗎?
謝依的手緊緊地攥著麵具,他很想把麵具戴起來,然而它現在並不乾淨。
您沒傷著吧?
塞希圖斯萬分關切地詢問道:我剛剛看見您竟然衝進了大火中,謝天謝地,您出來了。
謝依撇開目光沒有看他,冷冷地說:你當然要謝天謝地,因為如果我死在裡麵,你也會死。
他思索著,心中的兩種觀點起了衝突。
原先他堅定的認為這場火災就是塞希圖斯的手筆,可是現在,他又懷疑起了自己。
真的是他嗎?
儘管這場火災疑點重重,但就這樣武斷地認為是塞希圖斯的手筆,似乎對他不大公平。
因為如果這場火災真的是塞希圖斯乾的,那麼他能得到什麼呢?
就算他燒毀了蘭洛克的身體,可也會惹怒謝依,到時候,謝依施加的報複顯然會讓塞希圖斯陷入困境甚至是絕境。
所以,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塞希圖斯看著謝依,卸下了麵具的巫師如此真切地站在了他的麵前,如此接近。
他善於觀察人心,這曾經是他活下去的資本,因此,他幾乎是馬上就發現了謝依的遲疑。
他懷疑我,但他還舉棋不定。
其實塞希圖斯這個時候過來,是有相當大風險的。
他此前並不了解謝依,唯一知道的就是謝依和蘭洛克之間的愛情,然而這並沒有任何用處。
如果謝依二話不說直接對他動手該怎麼辦呢?
即便他能夠避開,但巫師和普通人之間有天壤之彆,危險性還是太大。
最好的辦法就是按照原來的計劃進行,先用鎖魔金鏈控製住謝依,限製他的行動力,剝去他的巫力,然後再談其它。
畢竟這場火災的確非常可疑,謝依一定會懷疑他。
之前他並不在乎這一點,因為他做好了後續準備,即便謝依確認是他做的,也不會再有力氣反抗了。
然而現在,他卻並不想這麼做。
即使他對謝依了解不深,他心中也有一種感覺,隱隱約約的告訴他,如果他使用強製手段,他和謝依就真的不會有任何可能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預感告訴他,不要擔心,他不會傷害你。
塞希圖斯相信了自己的直覺,他放棄了十拿九穩的計劃,孤身上前。
而事實也的確和他的預料相似。
巫師沒有傷害他。
現在,他又看出了巫師的動搖。
我知道您懷疑我。塞希圖斯苦笑一聲,他望向巫師,目光真摯無比,就像任何一個無緣無故遭受懷疑的年輕人那樣,湛藍色的目光中帶著些彷徨,可是,我沒有必要這麼做的,您看,我從這件事中得不到任何好處,反而要冒著惹怒您的風險,我有什麼理由這麼做呢?
他仿佛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如何策劃這場計劃和準備所有後手的,隻是像個被誤解的人那樣,懇求地看著謝依:何況,我的性命還在您的手上,如果您不給我解藥,我根本活不過下個月,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塞希圖斯的話語和目光打動了謝依,那種令他有負罪感的情緒又再一次湧上心頭,影響了他的判斷。
的確,塞希圖斯說的沒有錯,這件事對他來說的確弊大於利。
可是……一個念頭在謝依的腦海中飛快的一閃而過,他沒有來得及抓住。
謝依顧不了那麼多了,他審視地看著塞希圖斯,想要從他的臉上尋找到一些端倪。
然而塞希圖斯的表情和神色完美至極,帝王都是天生的表演家,塞希圖斯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哪怕他今年才十八歲,但過去的經曆已經讓他能夠隨心所欲地控製自己臉上的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而這成功地迷惑了謝依。
他本來就對塞希圖斯有一種古怪的好感,現在塞希圖斯的表演又天衣無縫。
算了吧。
謝依並沒有真正的相信塞希圖斯,但他已經不想計較了。
蘭洛克的身體並沒有真正的受到損害,謝依本人也沒有受到什麼傷害。
到此為止吧,麵對這樣的塞希圖斯,謝依不想再深究下去。
他又看了塞希圖斯一眼,果然,那股罪惡的悸動感又出現了。
他不能在這裡繼續待下去了。
必須要儘快離開,不能再繼續在這裡待著了。
他必須掐掉這種不該有的,罪惡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