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6「今天是愉快的一天」
夜色愈加濃烈,路易斯坐在監控器前,並未沉入困倦的睡意,依舊默默地注視著屏幕上的畫麵。
從酒吧回來之後,蘭尼的睡眠便極深,但他的呼吸卻很淺,隻看到他的被窩隨著平穩的呼吸節奏輕輕起伏。
路易斯的目光望了一眼床被後,又跟著挪到蘭尼的臉上。
進入夢境中的蘭尼眉眼要比平常狀態顯得更柔和,可能是因為舒服,也可能是不設防。
上次蘭尼在莫裡亞蒂家生病的時候,路易斯也可以碰見他睡著的模樣。可是,每次都是在打開門後的下一秒,蘭尼就會跟著睜開眼。他似乎睡得並不安穩。隻要屋子裡麵出現一點聲響,又或者房間裡麵光亮發生變化,他就會跟著醒來,強撐著精神和屋子裡麵的人對話,直到對方離開為止。
於是,那天蘭尼說要回公寓養病休息的時候,有很大程度也是因為威廉發現蘭尼在他家裡麵也睡不踏實,睡不安穩,所以才不強留他在家裡麵直到痊愈。蘭尼回到公寓之後就一直在睡,第一天的時候,威廉就收到他痊愈的短信。
現在這一刻,路易斯響起來,這才是他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著蘭尼。雖然他是用攝像頭進行觀察的,既感覺不到他房間裡麵的聲響,也感覺不到屋子裡麵的溫度,但是這個距離比自己想象中的近。
蘭尼的眼睫毛不像是相貌極好的人物那麼翹著。他的眼睫很直,像是一把小小的毛刷,會在他臉上留下淡淡的陰影。他此刻帶給人的感覺,就如同霧燈穿越山川河流——清秀自然的風景中又有深遠故事般的平淡寧靜。
在路易斯認識他那麼久的時間裡,蘭尼從來不愛說漂亮話,平時也沒有太多的表情,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讓人很難以靠近。
然而,在睡覺的時候,路易斯才發現他的唇線是自然往上的。
這換做其他長相漂亮的人,都可以想象他就算不笑,天然的唇線也能讓人感覺他自帶盈盈的笑意,讓人心生親近欽慕。可蘭尼似乎很少笑,就算有時候也會發呆,更多的時候也看起來像是在表現自己態度中的認真、執著與堅持。
不過,也許正是這樣,這也不會讓人覺得蘭尼是個會敷衍,怠惰,虛浮,不靠譜的人。看著他的眼睛,似乎就能感覺到——隻要是他想要做到的,就一定會做到。
就在路易斯靜默注視的瞬間,他注意到蘭尼的唇角微微翹起,似乎是在夢中經曆著一場幸福的故事。這微妙的變化給整個監控室注入了一份神秘的張力。此刻,路易斯並不是隻是在守著彆人在睡覺,而是在這暗夜裡,獨自安靜地窺探名為「蘭尼秘密」的一角。
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路易斯突然才恍悟過來,自己盯著不算特彆熟悉的同性望了那麼久,有種心裡說不清楚的古怪。
按照平時,他若是在路邊盯著某個人出神,卻也什麼都沒有多想,彆說對方覺得自己是不是很奇怪,自己本人也會覺得這
種做法太過失禮。
路易斯下意識地移開視線,細想一下,便打算讓自己先休息一下,順便思考之後要怎麼安排監控的任務。
畢竟,蘭尼現在也喝醉了,也沒有監視的必要。
事實上,蘭尼在莫裡亞蒂家透露了他來波士頓的目的時,威廉得知了相關信息。
蘭尼預計在陪同大學同學盧西安完成數學積分比賽後,會和公寓的室友們順勢前往洛杉磯度假。他簡略地向威廉介紹了計劃,包括會住在盧西安·阿特伍德距離市中心十公裡的市郊區,以及預訂了六張好萊塢霍爾萊克努斯音樂廳最新演奏會的音樂電子票。
為了提前規劃監控路線,路易斯進行了對他們居住屋子所在地的調查。調查證實,阿特伍德家的彆墅位於好萊塢比弗利山莊內,這一地區富豪眾多,安保設施堪稱洛杉磯之最。要想找到正好監控到他們屋子一舉一動的鄰家比在酒店裡麵要複雜得多。
當然,這也並非是一件難事。
麵對國家力量和MI6的支持,以及相對自由的資金運用,莫裡亞蒂家僅憑蘭尼在網絡上購買的電子票信息,就能掌握他們在美國逗留的時間和旅行計劃的活動細節。
如果想高效監控蘭尼,莫裡亞蒂家可以采取的直接而簡單粗暴的策略,包括且不限於在該區域中購買了價位適中、約450萬美金的屋子。雖然距離阿特伍德家兩千萬美金起步的屋子有一定距離,但在屋頂閣樓處放置望遠鏡,可以清晰地觀察蘭尼他們在屋子裡麵的一舉一動。這一計劃最大程度上確保了行動的隱秘性。
不過,阿爾伯特並不希望把錢放在這些沒有意義的房子上。他們莫裡亞蒂在洛杉磯也有住所,隻是想不到有什麼比較合適的方法介紹他們為什麼也剛好也在洛杉磯。
威廉說,要是能得到邀約的話,可能會做得更簡單自然一點。
可蘭尼似乎並不喜歡威廉出現在那個偵探夏洛克·福爾摩斯所在的場合裡麵。路易斯也察覺到,每當那位偵探出現,平日可靠穩重的威廉兄長似乎也會變得與平時不太相同。很少見到威廉會主動陷入那種從未有過的細枝末節的較勁,好像那個偵探夏的存在本身就會給整個氛圍帶來了一股難以描述的緊張感。
“……”
在思索的過程中,路易斯的目光下意識地再次投向蘭尼。
蘭尼的睡態在監控屏幕上漸次展現,每一次的呼吸都是黑夜中細微的風動。在這靜寂的控製室裡,蘭尼每一個微小的動作也構成一幕幕獨特的畫麵,莫名勾勒出一種理智與感性相博弈下無法言喻的緊張感。
路易斯光是看著,都會覺得自己莫名有一種匪夷所思的荒誕感。
他到底在做什麼啊?
有誰會像自己一樣大半夜地監視一個曾經自己忌憚、討厭,又差點和自己共度生死,救自己一命的人?又有誰會在工作的時候,思考工作對象的性質和過去的事情?
如果不是這個世界瘋了,那就是他瘋了。
他忍不住會這麼想著。
現實和反現實,超現實就這樣在反複地搭軌又脫軌。可他又沒有辦法移開目光。
或許因為這是畫麵中唯一擁有動態的場景,隻有這樣凝視著,他才能夠擺脫漫長的時間帶來的瑣碎感。路易斯發覺,每一次注視都似乎拉近了他自己對蘭尼之間的距離,而蘭尼的睡夢則就像是拂曉前的黑夜,讓他深陷在無窮儘的想象空間之中。
原以為晚上就這樣不能睡了,慢慢地看到最後,然而就在這時,蘭尼突然醒了。被子被掀開之後,他摸著牆壁走向洗手間的方向。
他的門倒騰兩下也沒有關緊,蘭尼也沒有發現。門剛貼上門框,就被鎖舌頂開,跟著慣性慢慢地重新往內送,縫隙間正好看到蘭尼站在門另一側。
“……”
現在關監控有點遲了,路易斯手忙腳亂地摘下耳麥,把耳麥攥在手上,背過身,麵對窗戶的位置,等待一切結束。
他接的到底是什麼苦活?
****
積分比賽並不是一天內完成的。
半決賽是非公開的性質。決賽當天會有小部分的新聞媒體記者做一下采訪,但也不允許場外無關人士觀摩。
不過在比賽前一天,路易斯和蘭尼打了一個照麵。這是路易斯沒有想到的。
從截獲的信息可以知道,蘭尼會在比賽前一天見一名心理學教授桑恩。這位教授是在蘭尼第一學期開學初就認識了。蘭尼一開始對他還挺感興趣的,從聊天的方式來看,蘭尼對他的說法都有回應,甚至為了能和他搭上話題,檢索了最近十年的心理學方麵的期刊。
然而,最近他感覺到自己像是被盯上了之後,談話內容開始變得拘束起來,也有很多回避的話題。按照蘭尼拒絕人的方式,他如果真的不願意和桑恩教授聊的話,會自動切斷聯係,讓對方知難而退。
威廉說,要麼是蘭尼真的有什麼難言之隱,需要自己推自己一把,才明知道被桑恩教授察覺到問題,也假裝不知道一樣地反複地若即若離地接觸著。再不然便是,蘭尼對這人有所求,即使被盯上了,也沒辦法。
後者的話,威廉想到的是,目前還有在定期接受戰後PTSD診療的約翰·華生。不過,就威廉所知,桑恩教授遠在美國,像這類心理谘詢最好還是能麵對麵地進行交流溝通。蘭尼如果是為了華生,多是有些舍近求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