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正午,烈日照耀著城頭,城頭如今在巡視的是真正的修士。
城外仍舊是荒漠,當日劍子蒞臨留下的那一場暴風雪花了三日時間才徹底消融,城內城外都恢複了原本的顏色。
修士的精神比凡人強大,身體也比凡人強健,所以在這樣的烈日下看著黃沙一片,並不會使他們感到難受,隻是在蒸騰著暑氣、讓荒漠中的一切看起來都變了形的黃沙中,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城頭上的修士眯起了眼睛,朝著那個方向遙遙地看去,見到來人是個青衫落拓的琴師。
他的頭發很亂,腦後用來挽發的像是隨手從哪裡折下來的枯枝,他身下騎著的毛驢也很瘦,一路走來風塵仆仆,一人一驢都像是被灰塵染舊。
可是儘管他不修邊幅,青衫都被黃沙打得變了顏色,他卻顯得很乾淨。
就好像天地間沒有比他更乾淨的人了。
他騎著毛驢慢悠悠地往前走,身後忽然傳來小童的叫聲。
城頭上的修士一愣,這才看到他不是一個人。
騎驢的琴師身後還跟著一個同樣穿著青色衣衫的小童。
小琴童抱著一張比他更高的琴,努力地不要讓琴尾拖到地上,又要在荒漠中跟上毛驢,因此顯出十分吃力的模樣來。
他騎在毛驢上的主人卻是沒有半點要幫忙的意思,在聽到他的聲音時,隻轉頭對他笑著說了什麼。
琴師看上去有一定年紀了,可是正像他身上那落拓與乾淨的矛盾一樣,他給人的感覺又還很年輕。
他的眼角有著細紋,一笑的時候就像春水被微風蕩開的漣漪,明明像是已經在塵世中打滾多年,可是這雙眼睛又很亮,像是沒有看過太多世間的汙濁。
這樣一個矛盾的人,哪怕他身上的氣息尋常,身邊又還帶著一個小童,城頭上的修士也沒有掉以輕心。
他們知道先前城中發生過什麼事,也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被從駐守的地方被調到這裡來,所以完全沒有把這個人當成是個普通琴師,很快就把荒漠中的異動傳遞了下去,讓其他人提高警覺。
然而他們做好了十足的準備,等著這對主仆縮地成寸轉瞬就來到城下,可是人家跟他的小琴童就真的慢吞吞地走了半天才來到青葉山城巍峨的城牆下,一點也沒有展現出城頭的人所想的神仙手段。
落拓琴師與他的琴童來到緊閉的城門之下,仰起了頭看麵前這座巍峨巨城。
小琴童抱著琴,揚起了圓圓的小臉,望著這扇有十幾個他那麼高的城門,幼圓的眼睛裡露出了驚歎之意:
“這是青葉山城?”
“對。”他的主人騎在毛驢背上,溫和地答道,“這裡就是青葉山城。”
“喂,下麵的!”兩人頭頂忽然傳來巡城修士的聲音,主仆二人將頭抬高了幾分,看向上麵,見那修士探出了身子,對著他們喊話道:“你們是來做什麼的?現在城封了,外人不讓進,要是凡人的話就要繞道到隔壁那座城去。”
他說著將手往幾百裡外一指,指向了另一座同樣佇立在荒漠中,但沒有青葉山城這麼大,也沒有這裡名聲這麼響亮的邊陲城鎮。
儘管他們覺得這個落拓琴師不可能是修士,畢竟天下沒有哪個修士是這樣行走的,但站在城頭朝他們開口的中年修士還是多加了一句:“如果是修士的話,要進城就要出示身份。”
每一個修士都有自己門派的信物,是他們出入各方修行之地的通行證明。
那長得精致漂亮、臉上卻被黃沙染得黃一道黑一道的小琴童看向琴師:“他們要看你的身份證明,你有嗎?”
“從前有的。”胡子拉碴的琴師說道,“不過出來的時候被收回去了。”
那就等於沒有了。
小琴童“啊”了一聲。沒有證明的話,他們就進不去,這怎麼辦?
“那就這樣。”
他聽見頭頂飄來主人的聲音,然後懷中一輕,是他一路抱著走來的琴被騎在毛驢上的人一把拿了去。
然後,那隻從指甲到手背沒有一分不乾淨不完美的右手就在琴上一揮而過。
碧色琴音如浪,從城門蕩開,瞬間漫過整座大城。
地下血池,於重重輕紗前靜守的宿劍尊睜開眼睛,而紅衣勝血的宮裝麗人從客棧中消失,下一秒就現身於城牆上,臂間輕紗飛舞。
青衫琴師單手抱著琴抬頭,目光與她相遇,仿佛被頭頂的烈日刺了一下,刺得他恍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