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經殿裡一片安靜,殿中人或坐或立,或是愁眉緊鎖,或是欣喜若狂,全都在如饑似渴地著手中的心法典籍。
此刻他們完全不知,在幾座高得望不到頂的書架後麵,昆侖巔的新任執掌者、這座琅嬛書殿的主人就站在那裡。
有人走進來的第一刻,北堂寒夜就察覺到了。
他站在原地,那雙仿佛容納著亙古虛空的漆黑眼眸從書中抬起,看向了這個方向。
兩人目光相接的瞬間,楚倚陽腳下一頓,第一反應就是他怎麼在這裡?
就算身為劍尊不需要同那些門派交際,以他的性情,那也應該留在昆侖巔上修煉才是。
七麵書架連成的雜典區,兩人的身影相對。
站在書架下的北堂寒夜依舊是一襲白衣勝雪,腰間掛著昆侖令。
進藏經殿不能帶兵器,乾坤劍大概是被他收了起來。
沒了劍在身,讓他與先前在積金台上相比更少了鋒利,那張冠絕四境的麵孔在楚倚陽眼中也就越發清晰。
哪怕是去過無數世界,見過無數美人,楚倚陽也不得不承認,如果“郎豔獨絕”這四個字應當有一張配圖,那旁邊畫的就應該是他的身影。
他如今已經是劍尊,與先前擔任劍子的時期不同。
他已經朝著逍遙大道邁出了常人所不能想象的一步,這一點在他的衣著上也有體現——極簡的、沒有一絲紋樣的白衣,束發的不再是金玉蓮花冠,發間更沒了纏繞的牽星鏈。
反觀楚倚陽自己,紅衣重疊,唯有最底下那一層是白色的,跟他的膚色仿佛融為一體。
無論是發間的牽星鏈還是右耳上的金鈴釵,都隆重地昭示著他的身份——也昭示著他還身在樊籠裡。
一個已經逍遙廣闊,另一個還在束縛之中,對比強烈。
換了旁人大概要難以抑製心中的失落跟不甘,但這種落差對於楚倚陽來說並不算什麼。
修為於他而言,不需要高,夠用就行。
就算掉了三個大境界,換來旁人的議論跟惋惜,那也無所謂,恰巧還給他積攢了十足的存在感。
楚倚陽不會以為北堂寒夜在這裡是為了等自己,北堂寒夜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是因為認出了他合歡宗少主的身份,不是其他。
隻不過他手裡那本書有些麻煩。
楚倚陽一眼就看出那是自己在山洞裡唯一看過的《元公甫雜記》,北堂寒夜會來這裡找這本書,隻能是因為自己。
這跟他預想的不大一樣,怎麼吃了解藥,還惦記著這件事?
跟追逐大道相比,秘境裡遇到的露水情緣難道不應該無足輕重、不堪他回頭一顧才對嗎?
係統知道楚倚陽的行事風格,絕不跟主角有過多糾纏,而在秘境的時候它剛好進入死機升級狀態,對秘境裡發生的事情一概不知,因此問道:“走?”
楚倚陽:“不。”
要是這樣掉頭離去,反而引人注目。
藏經殿裡不允許大聲喧嘩,來這裡看書的人自然也不會多交談,因此楚倚陽對著北堂寒夜一點頭就走了進來。
沒有行禮,是因為兩人終究還是屬於同輩,應劫心把他當做需要追趕的目標,心中沒有敬畏,楚倚陽看他更不可能有這種感覺。
他進來之後,就朝著山水遊記方麵的書架走去。
在秘境裡他既沒有修為,又被生生地塞了一顆妖丹,從頭到腳散發的氣息都屬於那頭天級夔龍。現在修為回來,氣息完全不一樣了,否則他也沒有把握敢在北堂寒夜麵前再次出現。
隨著他在書架下移動,垂順的紅色衣袍摩挲小腿,發出細微的聲響,原本是他標誌之一的幽微鈴聲卻是一點也沒有響起。
楚倚陽本來是想一不做二不休,把腳踝上的金鈴也摘了,但沒想到摘不掉。
這是從出生起就綁定在應劫心身上的一件法寶,關鍵時刻能抵過一條命,所以現在鈴鐺裡被填滿了軟蠟,凝固之後就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
將所有可能被他認出的特征都抹去了,哪怕是北堂寒夜就站在幾步之外,楚倚陽也不覺得他能夠認出自己來。
他將心神專注在自己要找的東西上,感到北堂寒夜果然收回了目光,心中稍稍鬆了一口氣。
隨即,他發現藏經殿裡山水遊記區域的《元公甫雜記》,竟然就隻有北堂寒夜手上那一本。
楚倚陽頓時頭疼起來。
市麵上流行的那些《元公甫雜記》跟昆侖藏經殿裡藏有的孤本,不同之處就在於後者是一個批注版。
當年北境某個宗門又無聊又有能力的大能,曾經照著《元公甫雜記》中記載的路線探索了一遍,在去過的地方加上了批注,寫出了原版以外最為珍貴的批注本。
這個批注本甚至在某種程度上珍貴程度還超過了原版,因為驗證了上麵哪些所言非虛,有了更多的參考價值。
係統聽他嘀咕道:“好歹也是北境最大的圖書館,同一本書居然不多複製幾套。”
楚倚陽嘀咕著,從書架前轉過了身,看向仍然站在原地,專注於手上那本《元公甫雜記》批注版的北堂寒夜。
如果要打個跟他方才見宗寧二人相似的比方,他跟北堂寒夜在這裡重逢,就像是【雖然分數跟非人的年級第一差著三位數,但也始終是年級第二,可這一次卻掉出的年級前二百的優等生】再見到那個【次次考非人滿分,最後更是保送清北,直接成為了最年輕博導的學神】。
作為掉出前二百受到嘲諷的萬年第二,楚倚陽沉默了片刻才開口問:“劍尊手裡的書,有第二本嗎?”
像是沒有意料到他會跟自己說話,北堂寒夜抬起了形狀完美的眼,然後看了看手裡書的封麵,才搖了搖頭,答道:“隻有這一本。”
“好吧。”楚倚陽也意料到了,那沒辦法,就隻有等他看完自己回頭再來借了。
他打算轉身離開,卻被身後的人叫住,北堂寒夜的聲音冷然,語氣裡聽不出其他情緒:“你道基已損,本命劍也失了兩枚,不應來看這些雜書。我若是你,便會放棄所有修為,從頭來過。”
以他的資質,若他不是合歡宗弟子,而是在昆侖劍宗,選擇破後而立入殺戮道,不用十年就能夠回到原本的境界。
麵前的人有適合修殺戮道的眼神,他不會看錯。
“……”
維持著背對他的姿勢,楚倚陽克製地閉了閉眼,哪怕知道北堂寒夜說這兩句話,是不希望昔日追在自己身後的萬年第二就此自暴自棄,但他還是要說——這要是原本的應劫心聽到這話,就算知道打不贏他,也會當場五劍齊出,拚個你死我活。
“多謝劍尊好意。”
最終,紅衣公子的聲音毫不領情地響起,“但我想我的事不需要劍尊掛心。”說完便毫不停頓地朝著外麵走去。
走出雜典區,係統若有所思地道:“你說得沒錯,少跟主角糾纏是對的。”
這就是主角說話的威力嗎?這也太拱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