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像薄霧,來時無聲,去時無蹤,被拽進過那場夢裡的人根本不記得。
而記得的北堂寒夜卻在攬住身下人的腰肢,低頭親上那截白得耀眼的鎖骨,聽見腰後鈴聲一振時驟然睜眼,從這個荒唐綺麗的夢境中抽離,之後便在帳中獨坐,一夜都沒有再閉上眼睛。
翌日清晨,他再出現在帥帳中時,楚倚陽跟帳中將領都沒有看出他身上有何異常。
“國師。”換上了一身肅殺鎧甲,沒有戴上頭盔,跟昨夜在他麵前醉酒時已經不一樣的人坐在桌案後,笑容爽朗地看著他,“昨夜休息得可好?用過早膳了嗎?”
“我已辟穀。”
簡短的四個字似乎便解釋了一切。
修為到他這個境界,早已不食人間煙火,而且在幻境裡,吃下去的也是虛幻。
楚倚陽看他一身白衣如雪,走向帳中唯一空著的位置,連劍都不在身上,隻有腰間掛著一枚寫有古樸篆文的令牌,似乎連塵埃也近不了他的身。
至於第一個他沒有回答的問題,看著國師這張俊美無儔、哪怕在昏暗之處也仿佛泛著微光的如玉麵孔,楚倚陽覺得這也不用回答了。
“好了。”他收回目光,在桌後出聲,將一眾麵麵相覷的將領注意力從北堂寒夜身上拉回來,用指節敲了敲桌案,“齊王跟他的援軍會在三日後抵達戰場,這一仗要怎麼打,諸位將軍有何提議?”
北堂寒夜入座,抬眸看他,見楚倚陽的眸光在帳中眾人臉上掃過,雖然依舊散漫,但其中卻蘊含著鋒芒。
得太子相問,帳中一名老將便捋著長須開口道:“殿下,老夫認為應當趁齊王的黨羽不成氣候,先除去他平原上的這支軍隊。”
這個提議立刻引來了一堆附和——
“徐老將軍說得不錯,齊王敢擋在殿下回京路上,還召集了這麼多兵馬,本就與謀反無異。殿下不該顧念手足之情,應當趁他沒成氣候,先拔了他手下爪牙!”
“不錯,殿下,獅子搏兔,亦儘全力,莫要給齊王的軍隊喘息之機!”
不過也有人反對。
“這不就像怕了齊王一樣?太子殿下是天命所歸,就算齊王帶來的人比現在再多上一倍,也贏不了殿下!”
“不錯,還是該再等三天,等到齊王跟他的援軍來齊,我們再殺他個片甲不留,叫齊王輸得心服口服。”
“荒謬!”對麵立刻有將領站了起來,反駁道,“成王敗寇,隻要勝,不管是如何勝,齊王都隻有認命的份,何須什麼心服口服?”
兩邊各執己見,聲音不同。
隻可惜帳中將領說得再如何激動、再如何麵紅耳赤,都沒換到坐在上首的太子殿下神色變更。
他們沒有聽過楚倚陽喝醉時吐露的真心話,但凡聽過就會知道他想打這一仗,目的並不在於打贏,而是為了見見齊王,當麵質問這個弟弟為何要反他。
北堂寒夜收回目光,對他們所言並沒有什麼興趣。
半甲子前他下昆侖,來到軒轅皇朝,不僅僅是為了來人間戰場修煉他的殺戮道,還有是為了軒轅皇朝的血脈所受的詛咒。
每隔上百年,軒轅皇室就會上演一場手足相殘、兄弟鬩牆的戲碼,無論血腥程度還是爆發的密集程度,都遠高於其他人間皇朝。
半甲子前那對真正的兄弟反目,不過是因為一個被架得過高,另一個又德才不夠配位,卻在這片平原上打得血流漂杵、滿地瘡痍。
當落敗者的血液灑在這片仿佛被詛咒的土地上,就會有上古凶獸從地底下被召喚出來。
他不乾涉人間的鬥爭,作為國師,在齊王的軍隊中隨行至此,不過是為了等待這頭凶獸出現,然後將其擊殺。
按照他們的說法,齊王跟他的援軍將在三日後抵達,那這個幻境裡的最終一戰也將在三日後打響,被兄弟相殘的血液召喚出來的凶獸就是幻境終結的契機了。
在這之前,隻要坐在上首的人按照真正的曆史線按兵不動……
“好了。”在帳中將領爭論不休、眼看就要自己先打起來時,楚倚陽抬了抬手,將他們的聲音壓了下去。
太子殿下一開口,所有人便望向他。
北堂寒夜也抬起了眼,見楚倚陽放下雙手,顯然已經做出了決定。
他說道:“諸位將軍說得都有道理,不過孤已經決定,就等三日,等齊王跟他的援軍到來。”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眸光從先前的散漫轉向鋒利,所有將領心中都浮現出一種感覺——他們無法違抗這位年紀遠小於他們的太子殿下。
“不管是被人教唆,還是他自己看中了那張椅子,不想再被孤壓在頭上,孤都要將他擊敗,擒到帳中來……問個清楚。”
眾人見狀,隻能起身行禮應是,說著“太子英明”,不再試圖改變太子的決定。
既然已經定下三日後再決戰,那這幾日便掛起了免戰牌,不再同對麵的軍隊起乾戈。
昨日民女之事後,軍營上下還在整頓軍務,帳中的將領便一起退了出去,又隻留下太子殿下跟國師在帳中。
親衛進來添上了熱茶,換過了營帳角落裡驅趕蚊蟲的香草,北堂寒夜聽楚倚陽叫自己,然後說道:“三日後決戰,國師可會出手相助?或是——”
身著黑色盔甲的太子殿下看著他,麵帶詢問,“幫齊王?”
“人間天子的事我不管,我來此處另有要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