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埋在地底的凶獸嘶吼著,甩頭從翻滾的泥土裡鑽了出來。
它像一座山嶽在平原上拔地而起,大塊的泥土伴著震顫從它身上滾落下來。
在它已經皮肉腐朽,露出白骨的眼眶裡,仇恨的光芒在燃燒。
一隻完全化作白骨的利爪探出地麵,撐著它龐大的身體從地底鑽上來。
它被軒轅氏所殺,沉屍在這片戰場之下。
同外麵那些被喚醒的凶獸一樣,一旦恢複神智,所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複仇。
這片平原上,那些東倒西歪的士兵跟戰馬在它眼中都毫無吸引力,它能夠從風中嗅到軒轅氏的血脈。
——是天上那兩個人。
凶獸衰腐殘敗的頭顱昂起,朝著那個方向看去。
就隻有這兩個人是它的目標。
身著黑色鎧甲的那一個還在離它更遠的位置,但是這個穿著銀色鎧甲的卻在向著地上墜來。
從地下探出了半個身子、渾身散發著死氣的凶獸兩眼緊緊地盯著如同流星般墜落的謝長樂,已經白骨化的利爪向上,朝著失去對身體控製權的人抓去。
“齊王殿下!”
原本想過去接住他,卻掉入大地裂開的裂縫,隻能雙手扒著地麵不掉下去的將領們頓時瞠目欲裂。
伴隨著他們的呼喊聲,從上空激射而來的卻是先前充滿殺機的傀儡絲!
比發絲更細的堅韌細絲在徹底僵直的謝長樂手腕上一纏,另一端牽係在淩空而立的楚倚陽手上。
齊王麾下的人心裡一寒,隻以為太子是在這個時候還要對齊王殿下痛下殺手。
然而下一瞬,天空中的兩人就調換了位置。
不能動彈的謝長樂被換到了高處,楚倚陽則轉移到了這個即將被利爪洞穿胸口的位置。
兄弟二人麵對麵,全身上下隻剩下眼睛能動的謝長樂看著那森然的利爪從後方逼近自己的兄長,瞳孔猛地收縮!
就在這時,一聲劍鳴衝天而起!
自齊王大軍的後方飛出了一道寒星般的劍光,直取凶獸!
楚倚陽在安心的同時,心中卻浮現出淡淡的困惑——
劍光的方向來得好像不對啊。
下一刻,一道更淩厲的劍光就從相反的方向後發而至!
這撕裂天地的一劍狠狠地斬在這頭被詛咒之血喚醒的上古凶獸身上,貼著地麵在它出土的上半截跟沒出土的下半截之間畫出了一道霜線。
除了背對著利爪的楚倚陽,所有人都見到這頭被喚醒的凶獸從中間斷成兩半。
下半截還留在泥土裡,上半截則從截麵向下滑去。
自截麵處,白色的冰霜迅速地蔓延,發出冰封的聲響,轉眼就將斷成兩截的凶獸徹底封住。
剛剛被喚醒,還沒展開自己的複仇就被一劍劈成兩半的凶獸眼中仿佛還凝著錯愕,寒霜已經漫過了它的眼眶,來到頭頂,一直向前蔓延過了它的利爪。
代替了弟弟撞向那隻利爪的楚倚陽背後的盔甲這才觸到爪尖。
所有人想象的利爪透體而過、血液噴灑的畫麵並沒有發生,反而是白骨爪尖在碰到黑色盔甲的瞬間就從最前端開始,一寸寸地分崩離析。
轟的一聲,龐大的上半截屍體砸在地上,整座變成冰雕的凶獸屍體砰然一下碎裂成無數塊。
在向著周圍飛射而去的時候,這些大大小小的碎塊又化成齏粉,將平原染白。
白衣劍尊收了劍,化作一道流光掠向在一片霜白中下墜的人。
半甲子前他要對付這頭凶獸還需要耗費不小的力氣,最後更付出了代價,胸口還留著被它的利爪洞穿的傷痕。
——但如今,在蜃龍的幻境裡對付這個舊敵,隻需一劍。
他沒有去看自己的時光殘影,一切都已經改變,這裡很快就會崩塌。
所有人隻見到白衣劍尊在極速向墜落的太子殿下靠近,然後天地定格,以墜落的太子為核心,整個世界開始褪色、崩塌、收束。
幻境中的人和事都開始化成煙霧消散,北堂寒夜加快了速度。
隻是渡劫期劍修飛遁的速度也快不過這個世界分崩離析。他看著在自己眼中唯一剩下有顏色的楚倚陽,見那雙眼眸轉動,朝著自己看過來。
白衣劍尊下意識地伸出了一隻手。
然而在他的指尖觸到對方之前,這個世界剩下唯一的真實也在他麵前化作了蜃氣。
他一頭衝進了灰白的霧氣,感應到自己追著的輝光在前方遙遙地亮起。
認定了那就是對方消失的方向,北堂寒夜再次毫不遲疑地向前衝去,從這團旋轉的時光碎片中衝進了另一團!
皇都中,盤踞在皇城中央的蜃龍在灰白的霧氣中遊了一圈,周身釋放出更多的霧氣。
蜃氣朝著周圍擴散,將更多的人吞噬進了無數閃爍著微光的時空碎片裡。
……
簷角風鈴被吹動,發出清脆的聲響,風中伴著揮散不去的血腥氣。
晚春的桃花被風卷入殿中,落在殷紅如血的錦帳上,為金線繡成的猙獰龍紋增添了一絲柔和顏色。
霞光晚照裡,立在窗前的人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