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屏風後傳來老太監的聲音,打斷了兩人之間的對視,“吉時已到,該行禮了。”
深深地注視著身下人的帝王這才直起了身,拉著北堂寒夜起來:“進來。”
宮人在老太監的帶領下魚貫而入。
北堂寒夜的目光在他們身上掃過,都換成了陌生麵孔,已經不是白天那批人。
古往今來,兩個男子成親之事罕有,何況是帝王強娶自己的臣子、學生強娶自己的恩師,並無禮數可依。
其中一方身為死後都未葬入帝陵的一代暴君,不敬天地,不懼鬼神,眼中也無親長,於是成親之時的禮拜也被他儘數省略。
就連那兩張蓋有神官印記、代表神宮對這樁婚事祝福的婚書被送到眼前,等著兩人在上麵寫下名字,在火光中一張麵孔越發豔麗無雙的帝王也隻是一哂,便命人撤了下去:“拿走,掃興。”
老太監一愣,見帝王側著頭看向坐在他身旁的人,語氣溫柔繾綣地道:“老師一定不願意將名字跟朕寫在一張婚書上吧?正好,朕也不需要這一張紙來證明。”
“拿走拿走!”老太監回過神來,壓低了聲音催促道。
他明明做足了準備想要討帝王歡心,結果馬屁卻拍在了馬腿上,連忙對捧著婚書的宮人連連擺手,示意他們趕緊下去。
在楚倚陽轉過頭去時,北堂寒夜的目光卻落在了那兩張婚書上。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人間的婚書。
與修士結成道侶的儀式不同,凡人的婚書沒有什麼契約之力,但是在這個幻境裡,有機會體驗到凡人是如何成親,他心中竟然生出了“如果能在這裡將自己的名字跟身旁的人落在婚書上也好”的念頭。
沒有祭拜天地,沒有婚書為證,因為他中毒體弱,也沒有合巹交杯。
人間成婚的流程到了他們這裡,竟然就隻剩下一樁結發。
夜風中,自枝頭被吹落的桃花飄進宮殿,依照帝王的性子,在老太監宣布完兩人開始結發之後,也沒有喜娘上前來接手。
裝著月老紅線的盒子被捧了上來,帝王修長的手指一勾,親自取了紅線。
他側過身,再伸手從身旁的人胸口一挑,就挑起了方才被他纏繞在指尖把玩過的那縷黑發。
北堂寒夜的目光隨著他的指尖移動,見楚倚陽在勾取了自己的一縷頭發之後,就自然地從他的發絲間取了一縷同樣烏黑的青絲,然後在末端將紅線一圈一圈地纏繞上去。
結發為夫妻,白首不相離。
瑩白的手指跟紅色的絲線對比分明,纏繞出的便是這句夙願。
北堂寒夜呼吸一窒,感到先前褪去的抽痛又再次襲上了胸口。
這中毒的後遺症仿佛代替了師祖的那句話,在這個幻境裡提醒他不該動情,隻要情緒因麵前的人而牽動,就會感到痛苦。
燭光下,紅衣帝王的神色專注,沒有察覺到他的痛苦。
這一刻,這張驚豔的麵孔在燭火的映照下猶如神子,絲毫不見平日的乖張與暴戾。
北堂寒夜壓下了心頭的痛楚,從他的指尖抬起了視線,停留在了他的眉眼上。
仿佛察覺到他的注視,指尖紅線纏繞的人抬起了頭。
見到麵前的人那雙在燭光中像是退去了仇恨,令人產生了溫柔錯覺的黑色眼眸,紅衣君王對他笑了笑,另一手拿過了老太監送上來的金色剪刀。
金剪閉合,在紅線上端一剪,被紅線纏在一起的兩束頭發就落在了他的掌心裡。
“老師你看。”他喚著老師,將纏好的頭發遞到北堂寒夜麵前,讓他看個分明,“從今以後,老師就要跟朕在一起,糾纏到底,白首不離。”
這八個字剛在北堂寒夜的心裡激起一片漣漪,老太監就適時地宣布道:“禮成——”
然後,在他看著長大的帝王伸手時捧上了襯有紅布的木盒,讓那兩截被纏在一起的頭發落入盒中。
老太監捧著盒子一臉歡喜地道:“老奴恭喜陛下,春宵一刻值千金,老奴就不打擾了。”
說完,他領著身後的宮人行了一禮,然後一招手就讓殿中侍立的宮人全都退了出去。
在將裝有頭發的木盒放在燃燒的紅燭之下以後,他也滿麵笑容地退了出去。
紅燭高照的喜殿裡,頓時再次隻剩兩人。
紅衣帝王的聲音響起,帶著幾分繾綣地問道:“從以前朕就想說,老師身上好香——”他一邊拖長了尾音,一邊向著身旁的人靠近,像是準備露出獠牙的美麗野獸,“是什麼香?”
北堂寒夜看他一邊說著,一邊再次撩起了自己的頭發纏繞在指尖,低下頭去輕佻地聞嗅,目光頓時變得深沉起來。
另一人卻毫無所察,隻沉浸在這白梅香氣之中。
他尋著香氣漸濃的方向貼近,紅唇貼在紅色的衣襟前,鼻尖巡遊著向上,一邊尋找香氣的源頭一邊道,“明明在朕的宮裡,用的是跟朕一樣的熏香,可就是還有跟朕不一樣的味道……是什麼?”
在那雙唇觸到自己頸側,若即若離地發出輕語時,北堂寒夜微微一震。
然而還未等他有動作,視野就猛地變化,被身旁的人強硬地按倒在了床榻上。
床榻一震,從某處傳來了幽微的金鈴聲響。
燭光下,美人如玉,烏黑的長發猶如匹練,在紅色的鴛鴦錦被上散開,換來紅衣暴君帶著迷戀的目光。
他琥珀色的雙眸像是有著磁力,將北堂寒夜的目光牢牢地鎖住,不能從這個姿勢下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