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西河北的這幾個月裡,他的一雙手不知道取過多少條人命,如今麵對這樣的小生命,卻緊張地屏住了呼吸,不敢用力,小心又謹慎地托住了他。
懷裡的小東西太輕了,輕到感覺不到自己已經把他抱在了懷裡。
人也小,巴掌大的腦袋,小臉彤紅,臉上還有細細的絨毛,一雙眼睛睜開了一陣又緩緩地合上,似是疲憊得很,轉眼便又睡上了。
這是他和小娘子的兒子。
小小的東西,卻有軟化人心的本事,饒是戰場上的驍勇男兒,此刻也沒了半點抵抗之力,一雙手不敢用力,怕弄疼了他,同樣也不敢放鬆,怕摔著了。
小團子卻在他懷裡懶懶地打了一個哈欠,手指輕輕地動了動。
可愛的萌態,直擊人心底。
心化了,眼眶也紅了。
“郎君看夠了嗎。”溫殊色見他半天不動,提醒他,“我還沒見到呢。”
“好。”謝劭這才回過神,慢慢地蹲下,極為小心地把小家夥放在了溫殊色的旁邊,“娘子看到了嗎。”
“嗯。”溫殊色定眼瞧著。
尚在肚子裡時,她便好奇,他到底長什麼樣,是像自己多一些還是像他父親多一些,如今見著了,卻看不出來到底像誰。
隻見小家夥眼睛閉著,睡得極為香甜,小鼻子小嘴巴,那嘴巴當真是小,怕是隻有她的指腹大。
“怎麼都不像?”
謝劭不認同,“像娘子。”
“你怎麼看出來的。”
“神似。”
溫殊色:
睜眼說瞎話這點倒是沒變。
一旁的穩婆笑了笑,“公子還小,等以後長開了就知道像誰了,小少爺先交給奶娘,少夫人剛生完身子還虛著,好好躺會兒。”
奶娘早就候著了,聽完忙上前來抱娃。
謝劭起身讓開了地兒,剛要坐下,穩婆又道:“三公子也請先回避,少夫人這兒老婦還沒處理好。”
謝劭看向溫殊色,不太想走。
溫殊色也不想他留,不想讓他看到血腥,逗他道:“能跑的那個人又不是我,你怕什麼。”打探了他一眼,看出來了他回來得匆忙,“郎君還未更衣吧,更完衣再過來。”
確實是一路風塵。
轉頭看向祥雲,從她手裡拿過了剛才的那副卷帙,彎身放在了溫殊色的床頭,“給娘子的,先放在娘子這兒。”
待人出去了,溫殊色才側目。
卷帙以玉為軸,卷麵為蠶絲,不需要她去打開,也知道了裡麵是什麼。
他做到了。
畫給她的餅,他都給了。
曾經自己一句不想陪他吃苦,將他逼到了官場,坐上了馬軍司副指揮的位置,為爭一份軍功,他險些丟掉了性命,也為她掙來了三品夫人的榮光。
河西河北的戰事,她都聽兄長說了。
他謝劭同樣是拿命在博,信箋上‘平安勿掛’的背後實則是刀光劍影,稍微走錯一步,失敗一局,便是隨身碎骨。
新帝登基,對外的身份仍然是養子,想要穩固朝堂,穩住江山,便要樹立威信。
朝中如此,邊關更需要震懾力。
河西河北動亂,恰好是一個新帝建立威信的契機。
契機有了,便是人選。
楊家因‘太後’一事,已與新帝生出了隔閡,能讓新帝相信的人隻有謝家。
謝劭在賭,新帝也在賭,賭他能平定河西河北兩地,能贏了同遼國的一場大戰。
如實賭贏了,新帝不僅樹立起了威信,還能名正言順用謝家的人。
若一個平定河西河北的功勞還不夠,那麼從遼國手中奪回被侵占的幾座城池,解救了上萬流失在外的百姓,讓遼國主動簽下了休戰條約,這樣的功勳,就算是當年的楊將軍也及不上,足以得到最高的賞賜。
何況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要封他,誰又敢反駁。
他的出身雖決定了他的官途不會平凡,但不平庸。
這是她的郎君以命相博,靠自己的本事為她爭取而來的護身符,溫殊色沒去打開,緊緊地把那卷帙握在了手裡。
實在太疲憊,穩婆替他處理好身子後,便沉沉地睡了一覺。
醒來時,天色已經亮開,察覺到手中的卷帙不在,下意識去摸。
“在這兒,沒丟。”見她睜開眼慌張尋找,謝劭忙把卷帙重新塞到了她手裡,輕聲問道:“餓了嗎?”
原本說好等他過來,沒想到自己竟然睡過去了一個晚上,抱歉地看著他,“郎君歇息了沒。”
“歇了。”昨夜洗漱完後,就在她床邊趴了一夜,見她一夜抱住卷帙不放,臉上都留下了印記,才輕輕地從她手裡抽出來。
沒想到剛挪開,她便醒了。
二夫人一早便讓人備了清淡易入口的食物,謝劭扶著她起來,在她身後墊好了引枕,起身去外麵盛了一碗魚粥。
她雖有些乏力,但手還是能動,不太習慣旁人來喂,伸手去奪,“我來吧。”
謝劭卻沒鬆手,抬頭看向她,誠懇地道:“請娘子成全我一回,做夢都想喂你。”從知道她有孕之後,每耽擱一日,於他而言都是煎熬。
那些被他錯過的日子,他都會慢慢地彌補回來。
知道他心中有愧,溫殊色沒再動,由著他一勺一勺地喂進嘴裡。
昨夜燈火模糊,加之太激動,沒好好看他的臉。
如今郎君沐浴完已換了一身,依舊是青色的圓領長袍,但比昨夜那一聲要高貴許多,肩繡金絲雲紋,玉冠束發,端坐在她床邊,手裡的碧綠瓷碗抬了這一陣,穩穩當當,絲毫不見晃蕩。
郎君還是那個郎君,卻又不一樣了,身上的青澀不知何時已褪去,骨子裡散出的穩重之氣,把他的五官菱角,雕刻得更為分明。
河西的風,沒把人吹滄桑,還能越長越好看了。
察覺出了她的目光,謝劭眸子一掀,柔和地看著她,“怎麼了?”
溫殊色沒有撒謊,“看郎君啊。”
謝劭一笑,“不認識了?”
溫殊色被他那一笑,終究染紅了臉頰,撇開目光,吞下他喂過來的肉粥,含糊道:“嗯,更好看了。”
謝劭看著她嫣紅的臉頰,心底暖流湧上來,唇角微微上揚,把最後一口粥喂進了她嘴裡,便擺正了身子,湊近了一些,低聲同她道:“娘子隨便看。”
溫殊色瞟了一眼他含笑的
眼睛,心頭突突直跳,要她看,她又沒膽子再看了。
反倒被他在看。
被盯了片刻,臉已經燒了起來,隻能岔開話題,“郎君吃了嗎。”
“還不餓。”
“哦,不餓也得吃些才好。”
見她還沒放開,謝劭也沒再為難,問道:“飽了嗎?”
“嗯,飽了。”
謝劭起身去放碗,折身回來,便見她盯著手裡的卷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