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籠罩的天好似破開了口,馴良的麋鹿抬了抬腿,它頭頂的鹿角像張開的樹杈,纏繞著五顏六色的絲帶。
蓬萊島上的日光透過缺口斜進來,牽著麋鹿的是隻纖長的手,不過手背上有處傷疤,自腕骨橫到了指尖。
楚言攸一眼注意到了那隻手,一些陳年舊事浮現在腦海中。
母皇冬狩遇猛虎,自馬上摔下,身受重傷,自此手背留下瘡疤。
這道傷疤和母皇的分毫不差。
楚言攸呼吸一滯,隻覺腦袋昏昏沉沉得有些發脹,連帶牽著蘇璟的手發顫起來,她的神情空茫茫,垂眸不知在想什麼。
“小阿妍帶了這麼多客人回來,這次出去應當很開心,回頭讓岐黃安排些客房,讓你這些客人好好休息。”
不同於她記憶深處嚴肅的聲音,明明這般熟悉,卻又無比陌生。
手上抓著的力道越來越重,惹得蘇璟轉過頭來,“姐姐怎麼了?”
“我…”
“對了娘親,這是楚姐姐,救了我好多次,你說巧不巧,我們竟然是同姓欸!”楚卿妍歡快地說道。
沒有任何征兆,她便想拉上了楚言攸的手到了前頭,楚言攸一時不察,竟真讓她得逞了。
或是故人近在咫尺,可楚言攸卻有些不敢抬頭了,她隻慢慢掙脫開自己的手,“不用了,我和蘇璟還有其他事。”
她思緒有些混亂,唯一能想到的應對之策,唯有趕快離開這裡。
“楚姑娘是有何事這樣著急?”蓬萊島島主極有耐心地問道。
楚姑娘…
楚言攸突然有些想笑,她念了這麼多年,等了那麼長時間的母皇,如今站在她麵前,卻根本認不出她。
蘇璟看出她有些不對勁,連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姐姐,你不是要帶我去彆處,我們快走吧,要是晚了天就黑了。”
“好。”
周圍的濃霧又湧了過來,模糊了兩人轉身的背影,島主卻是抬起手來,“等等姑娘,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
鈴鐺聲搖得快了,那隻麋鹿也發出聲鳴叫。
楚言攸壓下心頭百般情緒,冷淡回道:“島主認錯了。”
“這樣啊,是我唐突了,楚姑娘莫怪。”島主抬著頭去尋著他們的背影,不由喃喃,“那雙眼睛,太像了。”
楚卿妍親昵地抱住她的胳膊,“像什麼?”
島主緩緩搖頭,“沒什麼,前塵往事早已遺忘,無需再記起。”
她又重複了遍,更像是在告誡自己。
半山腰上視野頓開,連迷霧也消散不少,楚言攸望著山腳一處良久,直至模糊的身影也看不清了,方默然收回目光。
“姐姐和蓬萊島島主認得?”蘇璟小心問道,牽上了她的衣袖。
楚言攸沉默片刻,“不認得。”
她早該認清的,十年前,先皇已葬身火海,無處尋亦無需尋。
“抱歉,讓你跟我出來,害你夜無所宿。”楚言攸伸手將他額前碎發彆到耳後,“我現在還是送你過去。”
“不要。”蘇璟拒絕。
“為何?”
蘇璟俯下身,臉頰貼在了她的手心,“好不容易和姐姐單獨在一塊,我才不要回去。”
楚言攸輕笑,“要是晚上我不在,你可要留在荒郊野嶺裡受苦了,萬一哪裡來了野獸,我救不了你。”
“那也不要回去。”蘇璟輕聲嘟囔。
他會找個安全的地方,把自己好好藏起來,然後等姐姐回來接他。
“好吧。”楚言攸捏了捏他的手指,語氣中帶著幾分寵溺,“我先你們一步到這,碰見個玩鬨的孩子,按她口中所言,神女廟應當在山上,我們且去尋一尋。”
“都聽姐姐的。”
……
蓬萊島西邊山頂不像彆處,此處荒涼得厲害,乾燥的黃沙遍地,唯淡淡霧氣浮在地表,偶爾能見幾個狐狸腳印,很快被掩蓋起來。
風停,大片乾草外慢慢顯現神廟,神廟巍峨壯觀,但年久失修,廟頂瓦片掉落,碎成了一個大窟窿,裡頭倒是乾淨,像是常有人來打掃。
神廟外有個老翁盤腿坐在地上,臟兮兮的布條勉強遮蓋身體,佝僂著腰,手裡的木棍在翻地上的土坑。
楚言攸揮著手裡的匕首,硬生生在大片乾草中砍出條路,見老翁在那,正要上前詢問,卻聽到神廟裡傳出聲響。
她拉著蘇璟蹲下,躲到了乾草中。
“真是奇了怪了,廟裡的神像去何處了?”
慕晏又繞著神廟外來回走了好幾圈,什麼也沒找著,隻好唉聲歎氣地坐到老翁旁,“巴仁爺爺,你知道神像去哪了嗎?”
“被人偷了。”巴仁老翁氣憤說道,手裡的木棍戳得更用勁了。
慕晏瞪大了雙眼,“還有人敢到神廟偷東西,蓬萊島島主不管嗎?”
“管什麼?”巴仁老翁看向慕晏,有隻眼蒙上層灰色,是瞎的,“那人來偷神像時,島主就在這,親手把神像交到他手上的。”
慕晏嘴角抽了抽,“這也不能叫偷啊。”
“你懂什麼!”巴仁老翁沒好氣地說道,掐著手指數數,“…六年,我在這守了六年,憑什麼讓那小子把神像帶走。”
神女不在,可那神像依舊守護著蓬萊島,如今神像不在,這六年他每天都心驚膽戰。
慕晏撓撓頭,“那帶走的人守了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