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睫毛顫了顫,趙不息沒錯過他臉上一閃而逝的不忍之色。
“原本我是計算著製糖廠加上所需配套的各類行業,是能提供一千個崗位以養活沛縣及沛縣附近幾個縣內沒有足夠耕地的黔首們的,可惜沒想到總攬全局的人才不夠用。”
趙不息接著趁熱打鐵,眼角使勁擠出兩滴眼淚,苦澀道:“現如今沛縣還有許多黔首本該能找到一份能謀生的活,可如今也沒有了,沛縣的黔首苦啊……”
蕭何緊緊皺起眉毛,心中不知在思索著什麼。
趙不息還在碎碎念著:“可憐那曾為保衛沛縣而斷了腿的老丈,我聽聞他就住在您的附近,他想要來找個活乾可惜我卻因缺乏管理員工的人而不得不拒絕他……他有您接濟還能多活幾年,可那麼多您接濟不到的老弱就不知道哪日就餓死了……”
經過趙不息的觀察發現,人大多對宏觀的苦難不會生出太多的同理心,可卻往往對具體的、自己熟悉的人的苦難格外同情。
比如一個人若隻是聽到某個報道說有多少人還吃不飽飯,他大概率隻會歎息一聲,可若是他的某個朋友窮的吃不起飯,這個
人就會給他朋友點錢讓他去吃飯,而若是他的親人窮的吃不飯,那這個人甚至可能會將他的親人接過來養著。
所以趙不息就將苦難具體到了蕭何認識的人身上,並且蕭何也知道這件事自己是有能力解決的。
那麼這個時候按照蕭何對百姓的同情心,他就很可能……
“若是黑石子看得起蕭何的微末能力,我願意負責製糖廠的人員管理。”
蕭何站起身,對著趙不息拱手道。
趙不息仿佛很驚訝一樣連忙站起身扶住蕭何:“您竟然願意幫助我嗎,這事我的榮幸啊,請您放心,我一定會給您支付足夠的酬勞。”
蕭何卻搖了搖頭:“我家中並不缺少錢財,我也並非辭去縣中的公職而去做您的門客,所以並不需要酬勞。”
他隻是因為心中的良知去搭把手罷了。
趙不息認真道:“您知道孔子的弟子子貢贖人和子路救人的故事吧。子貢曾將淪為奴隸的魯國人從其他國家贖回來,卻拒絕了國家的補償,可孔子卻認為他這樣做會使日後其他人不再贖回自己的同胞。子路救了一名溺水者,溺水者用牛來報答子路,子路收下了牛,孔子高興的說魯國人從此一定會勇於救落水者來。”
“您因為道德高尚而不願意收下我給您的報酬,那今日的蕭何又和昔日的子貢有什麼不同呢?”
蕭何恍然大悟,又對著趙不息拱手道:“是我太過短視了,我將收下您給予我的酬勞。”
嗬,想不收我的錢讓我白嫖?門都沒有。趙不息心想,範增那是被軟禁了沒辦法跑,我白嫖就白嫖了,可你蕭何能跑,那我再吝嗇這兩個錢才是傻子呢。
她恨不得給蕭何送大宅寶馬、金銀珍寶,隻要蕭何能收下,那就是拿人手短,收了自己的錢還怕他不給自己乾活嗎……趙不息隻會可惜蕭何不愛錢財。
喜歡錢財的人是最好招攬的,隻要主君能給他足夠的錢財,他就能給主君效命;喜歡權力的人就要難一些,他需要主君有一定的地位能給他權力;可最難的是蕭何這種不貪財也不愛權的人,這樣的人隻會為了實現自己的誌向而奮鬥,不會輕易被彆人收服。
二人又仔細討論了一番蕭何應當做什麼,約定好第二日帶著蕭何去熟悉職務,趙不息這才依依不舍的告辭。
第二日,蕭何隻用了半個時辰就處理完了沛縣官衙中份屬於自己的那份事務。
其實也沒有什麼東西,蕭何隻是一個小小的吏掾,他的公務少的幾乎沒有,沛縣也沒有什麼緊急的事務需要他處理,他的同事們都是十天半個月才來縣衙一趟處理公務,唯有蕭何出於責任心才會日日過來處理事務。
處理完事務,蕭何就不禁回憶起自己昨日答應趙不息的事情,他起身,牽著自己的馬就徒步往郊外黑石製糖廠的方向走過去。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蕭何雖然早就知道趙不息辦了個製糖廠,可他也沒有過來看過,隻是他周圍的人總是在談論此事蕭何也順便聽了一耳朵罷了。
可現在是要自己去乾了,蕭何覺得還是要方方麵麵都自己觀察一遍才好。
走在路上,這一路上人來人往,都是三五成群的黔首們搭夥往製糖廠的方向去,他們每一個人都說說笑笑,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心情都很好的樣子。
路上也遇到了蕭何認識的人,往往會打個招呼。
“蕭吏掾您也要去黑石製糖廠嗎?”一個蕭何認識的漢子主動過來打招呼。
蕭何點點頭,微笑道:“是啊,黑石子雇我去管理人事。”
“哎呦!那可了不得啊。”那漢子臉上頓時堆滿了笑。
漢子主動拉著自己的婆娘走到蕭何身邊,樂嗬嗬和蕭何聊起天來。
“您的工錢一天能有多少啊?”
“不知道,我還是第一天來這裡。你呢?一天能拿到多少錢?”蕭何詢問。
這一家人蕭何認識,就住在自己家不遠處,一家四口人,是從彆的地方逃難來的,在沛縣也沒有地,家裡有個嗷嗷待哺的孩子還有一個重病纏身的老娘,因著老娘常年生病吃藥和沒有屬於自家土地的緣故,所以一直很貧窮。
漢子嘿嘿一笑:“我有點壘泥瓦的本事,現在正給製糖廠內的磚房糊泥,一天能到手五十錢,我內妻在那裡給人做午飯,一天也能有二十多錢。”
“黑石子真是賢人啊,要不是她好心給我們活乾,我老娘早就病死啦。”提起這個漢子忽然笑了,“好在我們夫妻賺的錢多了,廠裡有坐診的醫家,我前幾天花錢請大夫給我老娘看了病,大夫給抓了幾幅好藥,現在我娘都能下床走路啦。”
漢子和他的妻提起這個二人都笑了起來,蕭何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挺好的。”蕭何道。
等到了製糖廠,漢子和他的妻就先辭彆了蕭何,二人急急忙忙就往自己乾活的地方趕。
這可不能遲到,遲到要扣工錢的,雖說扣的不多,可也能買一張香噴噴的白餅了。
隻留下蕭何一個人站在製糖廠門前觀察著這座占地麵積極大的工廠。
工廠已經出具雛形了,四周用黃泥混著茅草先砌了一堵潦草的牆,可不遠處堆著的那一堆堆的磚石說明這泥牆隻是一時之計,日後還是會換成磚牆的。正門上掛著一個巨大的包著銀邊的紅木牌匾,上邊刻著方方正正的小篆“黑石製糖